我住的地方还没有六十平米，一打开门，就听见客厅里飞扬着大卫·格瑞特《Tico Tico》的旋律，甘悦盘腿坐在泡沫地垫上，在茶几前摆弄着东西，烧烤的香味扑鼻而来。

客厅十分简单干净，两张沙发，一张茶几，两把木头椅子，电视柜被我们改造成了梳妆台，而电视机被雪藏进卧室的衣柜里，因为我们都不爱看。

最乱的地方是窗户边上，那里放着两张画架，旁边的置物架上乱糟糟摆满了油料，各种品牌的湿巾和卫生纸，还零星有一些调色板，铅笔，水彩笔，刮刀，稀释剂之类的东西。

见我回来，甘悦蹦起身，欢快地取下我的包，好看清澈的眼睛向我眯了眯：“就这么几瓶？”

本来是挺多的，可我不好意思说。

我红着脸：“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能喝一罐。”

“你这酒量，在我们山东只能坐幼儿园那桌。”

甘悦是济宁人，个子有175，身材十分窈窕，五官深邃大气，虽然穿着一身肥嘟嘟的粉红色睡衣，头上带着毛茸茸的蝴蝶结发箍，但她眉眼依然透着淡淡的英气。

她的长相越看越有味道，借用一句她经常说的话，就是后劲儿挺大。

“明月，祝你工作顺利，多多赚钱，干杯！”

我们坐在茶几边，甘悦撩起袖子，嘿嘿说道：“好好努力，以后我就靠你养了。”

我白了她一眼，这货父亲是做煤炭生意的，家里资产至少九位数，在西南某省还有好几个煤矿的股份。

而我的家庭环境十分普通，童年就是在池塘里挖藕，在湖水里采菱。

来北方之后，别人一提起江南就想到连绵梅雨和弯弯的河流，其实并没有那么多诗意，梅雨季节，盖在身上的被子总是润润的，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霉味，每当下地干活，脸上身上都是淤泥。而且，水也没有那么清澈，随着工业发展，长江下游的水质受影响不小，河里湖里长满了浮萍，风吹到岸上会闻到一股难闻的腥味，以前烧饭大家都在屋后面的河里淘米，现在全换做自来水了。

“我养？抱歉，我口袋空空，没有钱养你。”

甘悦在准备8月份伦敦艺术大学CCA的面试，通过之后每年开销打底在40万，是只实打实的吞金兽。

忽然，我想到了什么，一口酒喷出来，趴在茶几上笑得直不起身。

甘悦眼中冒出警惕：“你笑什么？”

“没什么……”

我笑得肚子疼，啤酒罐都被我捏变形了。

“说！”

她将我扑倒，压在身上挠我的腰，甘悦身材比我高，我反抗不过她。

“好，好，我说。”

我慢慢调整呼吸：“我想起来，去年五一我家插秧，你在边上嚷着要试试，结果一跟头滚到田里来，哈哈哈……”

“就知道没有好事。”甘悦捂我的嘴，却被我躲开了。

“那会儿天上落着雨，你头发上都是泥，一个人坐在田里哭，旁边那么多人看着你，看猴子似的，哈哈哈……”

“闭嘴，不许再说我的黑历史。”

“你让我说的。”

甘悦笑着继续挠我的腰：“快点忘记它，忘不忘，忘不忘。”

我实在纠缠不过，求饶：“好，我忘，我已经忘了。”

她美丽的眼睛注视我：“宝，你脸好红。”

我摸了摸滚烫的脸颊，躺在泡沫垫上大喘着气，觉得头有些晕了：“我酒量不好。”

这时，茶几上手机响起，我一看来电人的名字，犹豫该不该接。

甘悦讶异道：“咋了？你俩还没好吗？”

我点点头，甘悦直接按下接听，打开免提：“喂，林修文。”

电话那头听出不是我：“甘悦？明月呢？你们在一起吗？”

“她在洗澡。”

“这样啊。”林修文停顿了一瞬：“那我待会儿再打过来吧。”

“什么事儿和我说也是一样的，一会儿替你转告她。”

我望着手机屏幕那一秒一秒跳动的时间，心渐渐悬起来。

“嗯……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祝她入职顺利。”

“收到，谢谢关心。”

滴。甘悦挂断电话。

我叹了口气，有些失望，甘悦问：“因为啥事儿啊？闹这么久。”

我撇了撇嘴，目光反而看向她：“林修文怎么知道我今天面试了？”

“你自己不看消息。”

甘悦拿起我的手机，进入微信，点开朋友圈，原来她拍了一张满桌子烧烤的照片分享了出去，还说道：特意准备一桌大餐，等待宝回来，一面就拿下京云，明月YYDS！

下面一排人点赞，齐齐留言“明月YYDS！”，其中一个就是林修文。

“点个赞。”甘悦用我的微信给她点了个赞，一串明月YYDS上出现‘江明月’三个字。

这不就等于大庭广众之下，自己夸自己吗？

我脸皮哪有那么厚，骂她：“你怎么那么讨厌。”

甘悦嘿嘿笑了笑，继续划着手机：“你把通知全关了，这么多消息都未读啊，我看看。”

我吃着烧烤，听她说：“都是恭喜你通过面试的，还有一些找你要面试经，哎呦，这个学弟一口一个师姐叫得真甜，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长这么美，特别是左眼角还有两颗泪痣，要是你把眼镜摘了，个子再高五公分，我都不敢和你出门了。”

甘悦捧着我的脸一顿夸。

“呦，林修文也给你发了消息，两个小时前。”甘悦盯着消息，念道：“他说，宝贝对不起，我还是爱你的，我根本离不开你，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对……”

我一听，既诧异又喜悦，连忙夺回手机。

其实林修文发来的只有六个字：恭喜通过面试。

甘悦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我一时被她逗得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掐着她脖子：“甘悦！真的好烦啊你！”

叮~

手机提示音响起，来了一条短信，我停下打闹。

“谁呀？”甘悦脑袋凑过来。

这串号码我没有备注，不过看着却有些眼熟。

“明月。祝贺你。祝你的过去开花结果，祝你的未来繁星闪烁，祝你生命的每一天我都深爱着你，我爱你的眼睛永远如溪水清澈。许真。”

甘悦眼睛忽然亮起来：“哇哦，怎么有点浪漫，许真？谁呀？”

我听见这两个字头就发疼，按住短信，直接删除。

“哎？咋删了呀？”

甘悦八卦道：“他是谁啊？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号追求者。”

我耸耸肩，有些无辜：“我不认识他。”

甘悦摇晃我的肩膀：“宝，你变了，你变得有秘密了。”

我也摇着她肩膀：“甘，我没变，我真的不认识他，他就像从天上掉下来，从地里钻出来似的。一个月前，他在超市拿着一瓶可乐和我说他经济不好，微信没钱，让我加他微信转三块钱给他，第二天还我，结果第二天他发消息说要追我。”

“然后呢？”

“然后他纠缠。”

“后来呢？”

“后来我拒绝。”

叮~

提示音响起，又是一条短信。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个小镇，共享无尽的黄昏，和绵绵不绝的钟声。许真。”

甘悦陷入沉思，突然道：“这是俄罗斯诗人，茨维塔耶娃的诗，他好会啊。哎！你怎么又删了呀！”

叮~

这次不等我下手，甘悦直接从我手里抢过手机。

“还给我！”

甘悦跳到沙发上，一边躲着我，一字一句念道：“江明月，我写了一个故事，女主角是你，男主角是我，结局是，新娘是你，新郎是我。许真。”

“哎呦，不行了有点撩，老夫的少女心。”

她看够之后，终于把手机递给我，笑道：“这条别删，求你了，宝。”

我心里又羞又怒，红着脸，删了短信，再把许真拉进黑名单。

世界清净了。

甘悦仍然意犹未尽，灌了一口啤酒，啧了啧嘴，自顾自疑惑道；“怎么就没有人这么追我呢？”

这时，我手机又响起来，甘悦探头瞄一眼。

“林修文，你以为谁呢？我都把他拉黑了。”

我赶忙解释一句，接听了电话：“喂，修文。”

“明月，刚刚甘悦说你在忙？”

甘悦听到电话里的声音，看出我眼里有疑惑，在我耳边道：“你在洗澡。”

“哦对，我刚在洗澡，怎么了？”

“没什么，看你面试挺顺利的，想着打电话祝贺一下你。”

“嗯，谢谢。”

电话那头沉默一会儿，继续道：“明月，对不起。在你告诉我你决定去美国留学的时候，我不该因为自私地想将你留在身边而阻止你。”

甘悦听到后摇了摇头，坐在泡沫地垫上往嘴里一粒粒扔着花生米。

我说道：“没关系，我最后没有去成，是我自己的原因，和你无关，你不用自责。”

“不是的，我已经想通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作为你的男朋友，我应该支持你的决定，我为我当初的自私而道歉。”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等这个道歉，已经很久了。

“明月，我们在一起快两年了吧。”

“嗯。”

“我们这次陆陆续续吵了有一个月了，这段时间，我每天都在回忆大学里，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在美术馆里看展，在白桦林里看日落。明月，能再给我们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