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的爱情

陈雪松的小女儿在屋门外“咚咚咚”地敲门敲了半个小时屋内都没人应声,得亏碰到她嫂子,不然她不知道要在门口等多久。

“老子(北方人叫父亲的一种叫法),我在外面敲门敲了这么久你没听到吗?”

陈雪松一看是自己的小女儿,可高兴了,立马咧开他那张满是烂牙的嘴笑了,自从小女儿从北方嫁到南方,一年到头就连见面的次数都少了,还好女儿孝顺,每年还回来一两次看看这老两口,还时不时寄来生活费,光凭这一点,陈雪松就很满意了,每次出门在外逢人就夸他家的小闺女可有良心了。

要说陈雪松不给开门这事,可真怪不了他,老人家今年八十多岁了,耳朵也越来越不好使了,每次都要别人在他耳朵旁用吼的方式说话他才能听得清一二,但是要听到别人说起他老婆的时候,那他反应得比谁都快。

陈雪松的老婆,叫李梅花。旁人一听就知道,一个雪松,一个梅花,全是大冬天寒霜傲骨之物,从来都不低眉折腰事权贵,从来都不轻易将就,就像陈雪松和李梅花,夫妻俩从屋外吵到屋内,从床头吵到床尾,从年轻吵到年老,吵了又合合了又吵,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让人不得安宁。更让人感到无奈的是,梅花总是要用她娇弱的身躯去战胜高大魁梧的雪松。

李梅花的身体不比陈雪松的好,高血压常犯,一激动血压就蹭蹭蹭往上涨,人一晕厥还要赶紧往医院里面送,但是老两口四个儿女都不在身边,到头来还是要陈雪松给照顾着。这种事情反反复复,年龄越大发生的频率也越高,到后来就变成一个月发生一次了,但是现在,李梅花再也不能跟她这个吵架吵了一辈子的人拌嘴摔盆了。

陈雪松对着小女儿指了指正躺在床上睡觉的李梅花,女儿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心里隐隐作痛,自从上次她老人家的脑血管破裂,在医院花了两多月的时间才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人是回来了,但是脑袋里面那份记忆却再也没有回来了。

李梅花醒了,小女儿刚要上去帮她翻转身子起床,却被陈雪松给拉开了。

“算了,你妈这事还是我来吧,你不懂。”

其实陈雪松这把年纪了自己的腿脚也不听使唤了,像蜗牛散步似得慢慢踱到厕所拿上尿盆,然后再慢慢得踱回来,将卧在床上的李梅花慢慢操起来让她解决大小便。李梅花不仅记不起原来发生过的事情了,而且连最基本的日常生活自理也不会了,每次都要陈雪松来协助完成,大小便失禁是常事,所以陈雪松每天一到那几个点不管李梅花要不要大小便都要把她带到坐便椅上坐着,上一次,李梅花坐在沙发上毫无征兆的就尿了,吓坏了她的两个外孙女,可陈雪松不急不躁,这种事在他面前发生得太多了,他唯一能做得就是给李梅花换尿片洗裤子,再把尿湿的鞋子拿出去晒晒。沙发上垫了一层又一层的硬纸板和面片,每被李梅花尿湿一回,他就要重新换上干净的纸板和面片,陈雪松每次不仅不恼火,还在把所有的程序走完以后会慢慢踱到房间里面拿出梳子和镜子递给她,

“你梳头玩吧,我去给你做饭去。”

“妈,我是谁?”小女儿拉着李梅花的手问她。李梅花看着眼前这个人,却怎么也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李梅花望着她小女儿笑,过了一会儿,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伸手去摸眼前这个人眼角的皱纹。

“你老了。”

“妈,想起我是谁没有?”

李梅花还是没有回答上来这个问题。

  “妈,他是谁?”女儿指着他父亲。

还没等李梅花反应过来陈雪松就先开口了,装作生气的样子对着李梅花说:“我是你丈夫,”

那天晚上,陈雪松坐在床边抽了一撮又一撮的烟草,伴随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郑州那边来消息了,医院给他的三嫂下病危通知书了,肺癌晚期,活不过两个月,问他能不能过去看看,其实他的小女儿这次回来也是为了这件事情。去看自己的三哥和三嫂,他当然想去啊,他和他三哥有好几年都都没见面了,自己的亲哥哥怎能不想,陈雪松一想到自己终于可以见到哥哥了心情当然是好的,但是他一看到躺在床上睡觉的李梅花,他就彻底打消了去看哥哥的念头。

其实李梅花不是不能走动,只不过需要别人的掺扶,为了不让她成天闷在家里面,陈雪松每天都一手操着轮椅一手操着李梅花带她出去散步,但是李梅花不能走太长时间,走久了她的腿就会肿起来,所以陈雪松每次都掺着李梅花走出去然后再用轮椅把她推回来,每天两次,乐此不疲。但是这次要带她去郑州,陈雪松还真是放不下心,怕她在车上吹风着凉,怕三嫂的病会传染她,现在本来就没有什么抵抗力,到时候一旦出了点小差错,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他不能去,他一定留下来照顾她,儿女们说他们就去一天,可以请亲家过来照看一下他们的妈,但是全被陈雪松给骂回去了,他不放心任何一个外人来照顾李梅花,包括他自己的亲孙女外孙。

小女儿去了郑州之后也就回南方了,不到两个月陈雪松的三嫂就去世了。

在那天晚上,陈雪松拿着一盒雪糕一口一口地喂刚被换完尿布的李梅花,他笑着对李梅花说:

我是陈雪松,是你丈夫,陈雪松只有一个,你活多久我就陪你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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