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饼到人间
转眼过了一周,周三,大饼带着我和大包小包的行李来到医院,办妥住院手续,嘱咐我爬上病床休息。
这是一个三人病房,其他两床也都是待产的大肚子,两个的肚子都比我大。我那自忖已然不小并且能平放下一个碗的肚子,一到了人家面前,立马相形见拙,我只能默默地安慰自己:肚子小不见得孩子小,孩子不用太大,不用太大。
都说产科病区是每个医院里最喜庆的病区,这里没有愁眉苦脸的病人和家属,来来往往的人大都神色轻松、面带微笑,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鲜花水果和新生儿用品,走廊里回响的是新生儿响亮的啼哭声。
确实如此,同样住院,这次是欢喜的,无论是在病床上躺着,还是在走廊里走着,或者看看别人床边熟睡的娃娃,心里都是欢喜,整个病区都充满了勃勃的生气。
大医生微笑着来过了,说这两天先把检查都做了,手术暂定周五,让我好好休息,做好准备。我也没啥好准备的,剖宫产的手术听朋友同事说过很多次了,网上资料也查了不少,又不用全麻,有之前的手术垫底,觉得都没啥好担心的。
一下午,我把该做的检查都做完了,验血验尿、B超、胎心监护,还吸了会氧,医生说孩子除了脐带绕颈两圈,其他都挺好。完了闲着无事,我把医院里可以溜的地方都溜了一遍。
吃了晚饭,我催大饼回家,大饼说反正回家也是一个人,不如在医院里陪我。我说医院里的折叠椅不舒服睡不好,大饼说没事,这本事在上海都练出来了。我心里暖了一下,到底LG还是自己的好。
病房里很早就熄了灯,新床新环境,我睡得不太踏实,迷迷糊糊的,孕妇尿频,起来上了很多次厕所。第一次大饼起来帮我,在马桶圈上垫好卫生纸,我说没事,我身轻如燕的,蹲蹲就好了。后来的几次,我没让大饼起来,自己在厕所里蹲马步。
凌晨四点,刚在厕所摆好马步,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低头一看,鲜红的血顺着我的大腿缓缓地流下来。我的心被吓得突突突地跳起来,赶紧运气喊大饼,大饼冲过来一看,也慌了,先扶我站起来,然后立马跑出去喊护士。护士来了,看了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哦,见红了,去床上躺着。”说完要走,我一把拉住她:“护士,这孩子是要出来了吗?这深更半夜的怎么办啊?这血会一直流吗?”我一口气说完,心还在突突突地跳。护士又扫了我一眼:“你刚见红,等孩子出来还早着呢,现在才这么点血,没事的,去躺着。”果然是见惯市面的,我这就是毛毛雨啊!我在床上躺好,心跳得慢了点,自顾自想了会,拉住大饼的手:“大饼,我有点怕。”大饼握紧我的手,凑到我耳边:“不怕,有什么事就叫我,我跑得快,一会儿就把护士喊来了。睡吧,得养精神呀!”听了大饼的话,我安心了些,迷迷糊糊地就睡了。
天亮醒来,我还迷迷糊糊的,想了好一会儿,昨晚的事想起来了,赶紧摸床单,床单是干的,还好,没流血身亡。大饼已经起了,帮我买了早餐,生煎包子的香味直往我鼻子里钻,刚拿了一个准备塞嘴里,脑袋里咣一闪:哦,我是准备要动剖宫产手术的,术前好像不能吃东西吧。放下包子赶紧派大饼去问护士,大饼问了回来说:“护士说了,如果今天要动手术的话是不能吃东西的,喝水也不行;如果要自己生的话,得多吃点东西,储存体力。”
我叹口气,让大饼赶紧把生煎包子拿到外面对付完,这些香味留在这里对我就是种折磨。
上午的查房,大医生没来,问了护士,说她上午在外面开会,要中午才回来。我的血依旧不紧不慢地留着,没见多,也没啥其他反应,所以还能沉得住气。
护士来给隔壁床挂水,被我叫住问:“护士,依你的经验,我这种情况,要自己生的话,还得多久啊?”“这个说不准,生得快的和慢的差别太大,有的人从见红到分娩要两天呢,你吧,起码下午了。”听完,我的心稍安了些,可还是忍不住想,这血在流着,约好的医生还在外面,要是没等到医生回来,肚子里的娃要出来了,可咋整啊!只能继续给娃做思想工作:“宝贝,撑住哦!等医生回来我们就可以见面了!别急别急,等了十个月了,咱不差这会儿!”
时间过得好慢,我已经不记得看了多少次时间,爸爸妈妈也赶了过来,大家和我说着话,分散着我的注意力,可我依然看得出来,每个人都有些紧张。
十点,有一阵丝丝的痛从我的肚子里传了出来,痛来的地方有点远,感觉钝钝的,慢慢地变强,我忍了一会,吸了两口气,痛慢慢地走了。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内心一下子焦躁起来,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阵痛,我开始阵痛了!”大饼和我妈立马围了过来:“怎么样?怎么样?还好吗?痛得厉不厉害?”“现在已经不痛了,还好,不算很痛。”我哭丧着脸:“医生怎么还不回来?我这孩子都要出来了,怎么办呀?”
我妈忙安慰我:“别急别急,这才刚开始阵痛,还早呢。我去找个医生来。”不一会儿,我妈带着个医生来了。医生见了我说:“开始阵痛啦?这个正常的,你昨天晚上见红,现在阵痛,时间差不多,阵痛厉害的话,来回走走。”我忙接上去问:“定好给我手术的医生她现在不在医院,能不能另外安排个医生给我动手术啊?我怕没等她回来我的孩子就要出来啦!”医生笑了:“孩子出来有什么不好的,自己生恢复也快啊。今天没有多余的医生可以安排动手术,除非有紧急情况。要不你还是联系下你自己的医生吧。”说完医生走了,我呆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产科病区的医生护士都是见惯世面的,我纠结半天的事在他们看来那能叫事吗!好吧,我只能继续做思想工作。
我摸着肚子安抚里面的娃:“宝贝,给妈妈开刀的医生要下午才来,你要稳住哦!”话说了一半,肚子里仿佛一阵隐隐的痛传来,我心一横,画风立变:“你给我稳住了!不然出来先打你PP!”
终于捱到吃饭时间了,饭菜的香味奔着我的鼻子滚滚而来,肚子一阵阵地咕咕叫着,我没精打采地对爸妈和大饼说:“你们快去吃饭吧,饭总是要吃的,得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我妈看着我欲言又止,我挥挥手:“快去,快去,我没事。”大饼留下来驻守,陪着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没一会工夫,我爸妈就回来了,我瞪圆了眼睛:“这么快?光速啊!吃了没?”我爸连连点头:“吃了吃了,你妈心急得要命,我们随便吃点对付完了就行。”世上只有爸妈好,我心头热乎乎的。
12点多的时候,医生终于来了,急匆匆地进了病房,没等我开口,先连珠炮似地说了一串:“情况他们和我说了,我刚从外面赶回来,走,去检查室,我给你检查一下。”这会儿没阵痛,我利落地下了床跟着来到检查室,医生已经戴好手套等我了。我在床上躺平,医生开始探手检查,不一会脱手套的声音传来:“可以起来了,情况还好的,现在开一指。”我坐起来看着医生问:“医生,那你现在可以给我动手术了吗?”医生也看着我:“现在还不行,我下午有特需门诊,不能停,你要动手术的话,得等到我看完特需门诊。”“啊?”我声音高了八度都不止,“那我怎么办呀?!”我都快哭出来了,医生特镇定:“你要是坚持手术的话,得等我看完特需,等不及的话你就自己生。或者你现在就可以定自己生。”我把眉头都攒到一堆了,心里满满的都是不甘心:“那我还是等你吧。”“好的。”“大概要等到几点啊?”“一般到四点半左右。”医生打开了检查室的门,我一脸苦哈哈地望着她:“医生,你要尽量早点回来哦!”“嗯,我一看完门诊就过来。你也不要就等我,该生就自己生。”
医生匆匆地走了,我妈和大饼进来边扶我边急切地问:“怎么样?医生怎么说?”我头低得都快掉了,说话也没了力气:“她去看特需门诊了,要4点半才回来,让我等不及就自己生。”大家愣了一会,我妈伸手把张大嘴巴准备跳起来的大饼给按了下去:“不急不急,我们不能急,就等医生回来。”
阵痛的频率慢慢地高了,痛感也逐渐增强,持续的时间也长了起来。我在床上已经坐不住了,只能下床来,在病房和走廊里来回走动。两点的时候,来了个医生给我做了检查,说开到了一指半,我问医生,再开大怎么处理?医生很奇怪地看我:“再开大就生呗,开到两指就直接拉产房了。”我叹口气,正准备继续安抚肚子做思想工作,阵痛又来了。
公婆也赶到了医院,我的逗逼朋友们也驱了各种交通工具赶来,说一定要亲自观摩我的生产盛况。他们进病房的时候,我正在死死地抵御新一轮的阵痛,阵痛来的时候我刚走到床头柜旁,我撑着床头柜的边,皱着眉,咧着嘴,随着痛幅双手不由自主地来回用力。逗逼朋友的第一句问候飘了过来:“诶呦,精神不错嘛,这俯卧撑做得溜溜的!”
我好不容易把这一轮的阵痛给忍了过去,马上就转身翻了一堆大号白眼给他们做迎接礼。他们一个个嘻嘻笑着过来勾肩搭背,摸着我的肚子排着各自的辈分,叽里呱啦讨论得那叫一个热闹。等他们讨论完,我把目前白热化的状况、和时间赛跑的紧迫性介绍了一遍,他们神色如常,眼睛也没多眨一下:“比这个紧张的事多了去了,来,眉头先松一松,听我给你讲个笑话。”
朋友们陪我在走廊里来回走着,我听着笑话,时不时地就笑到完全收不住,有时候笑到一半阵痛来了,我就扶着走廊的墙做俯卧撑,逗逼朋友在一旁帮着数数,边评点我的俯卧撑姿势。
说着、走着、笑着、痛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传说中无痛能及的阵痛虽然痛到我满头大汗,频率也越来越高,但总能忍得过去,痛一走,立马可以满血复活,恢复逗逼聊天状态。不记得咬了多少次牙,做了多少个俯卧撑,听了多少个笑话,时间来到了下午4点,我已经看到了曙光。
四点出头,电梯口有一个人一路小跑着来了,那,那,那,不就是我的医生嘛!我看着她跑过来的身影两眼放光泪流满面,亲人哪,我终于等到你了!医生跑到我面前:“还没生?快,去检查室。”我捧着肚子小跑着跟了去。医生以最快的速度给我做了检查:“差不多开两指了,你怎么样?自己生还是剖?目前的情况,生的条件也是可以的。”这一刻,我居然犹豫了:“这……我问问我家里人吧。”医生打开门,我吞吞吐吐:“开两指了,医生让我们定,生还是剖。”“剖!”大饼和我妈斩钉截铁地异口同声。我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转向医生:“医生,我们剖!”“好!”医生答完一阵风似地冲到了护士台,清晰响亮迅速地发出指令:“准备手术!”
一声令下,手术准备系统的车轱辘就嘎嘎地转起来了,医生和护士分工明确,有条不紊,打电话的打电话,拿资料的拿资料,操作电脑的操作电脑,主管护士杀到我面前,给了我一套病号服:“去换上,衣服反穿,不用穿内衣。”大医生在那边喊大饼:“产妇家属,快过来谈话签字。”大饼三步两步跑过去,在一张又一张的纸上签字画押。
我被扶回病房准备换衣服,刚看到床,阵痛又来了,升级换代后的痛更难忍耐,我躺上床,蜷作一团,五脏六腑都纠结起来,还有一股撕扯的向下的力,我咬着牙,闭着眼,屏住呼吸,把自己蜷成了一个刺猬,终于,痛感开始慢慢减轻,我开始大口呼吸,一边数数,数到第十下,这一轮的痛总算过去了。
我慢慢地睁开眼睛,气还在喘着,手术室的护工已经推了推床等在病房门口。我妈扶我起来换好衣服,我上了推床躺好,大家都围了过来。朋友们冲我比着加油的手势,我妈反复说着:“顺顺利利的,顺顺利利的!”大家都微笑着看着我,眼睛里都是满满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