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在鲁国实现不了理想,不得不周游列国寻找机会。到了他国,住在哪里是个需要考虑的问题。
《孟子·万章》记载了孟子与弟子万章的一段对话。
万章问曰:“或谓孔子于卫主痈疽,于齐主侍人瘠环,有诸乎?”
孟子曰:“否,不然也。好事者为之也。于卫主颜仇由。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弥子谓子路曰:孔子主我,卫卿可得也,子路以告。孔子曰:有命。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而主痈疽与侍人瘠环,是无义无命也。孔子不悦于鲁卫,遭宋桓司马将要而杀之,微服而过宋,是时孔子当阨,主司城贞子,为陈侯周臣。吾闻观近臣,以其所为主,观远臣,以其所主。若孔子主痈疽与侍人瘠环,何以为孔子?”
万章问道,“有人说孔子在卫国的时候住在太监痈疽家,在齐国的时候住在太监瘠环家,有这么一回事吗?
痈疽和瘠环,分别是卫国国君卫灵公、齐国国君齐景公宠幸的宦官,如果和他们有交情,混个一官半职就非常容易了。说孔子住在痈疽和瘠环家里,无非是讥讽孔子是趋炎附势之徒,欲攀附权贵而求进身之阶也。
这样的说法遭到了孟子的驳斥。孟子说,不,不是这样的,这是好事之徒编造出来的。孔子在卫国时,住在颜仇由家。当时卫国的权臣弥子瑕与孔子的弟子子路是连襟。弥子瑕通过子路传话给孔子,如果住到我家来,我可以保证孔子获得客卿之位。孔子说,我能否获得国君的任用,还是让它由命运来决定吧。
孔子三十岁开始讲学,至孔子到卫国之时,已讲学二十余年,门人弟子众多,在各国当官的也不少,孔子不仅是国际知名的学者,也是知名的社会活动家,所以,弥子瑕想拉拢孔子。但孔子拒绝了,孔子言“有命”,这个命,不是做官不做官由命运决定,而是说,我的政治理想能否有实现的机会由命运决定。如果说孔子为了官位,他完全可以在鲁国小心谨慎,保住他司寇的位子,但他没有,他为了复兴鲁国而“堕三都”,结果得罪在鲁国掌权的三桓大夫,不得不弃官周游列国。现在到了卫国,他依然没有放弃理想,如果他接受弥子瑕的邀请,与弥子瑕结成同盟,那么,他与鲁国三桓又有什么分别呢?所以,孔子拒绝了弥子瑕的邀请。
柳下惠曾经三次被罢黜,有人劝柳下惠,为什么不到国外去寻找发展机会?柳下惠回答,直道而事人,所以三次罢黜,如果枉道而事人,何必离开父母之邦呢?天下乌鸦一般黑,我所以被三次罢黜,是因为我坚持原则。如果我坚持原则,到哪里都不会受重用,如果我放弃原则,在父母之邦就可以混得很好,何必离开祖国呢?
孔子也知道如此,但他想试一试,也许能碰上机会呢。所以,他“知其不可而为之”,在外周游十四年,遗憾的是,老天没给他机会。
孟子学孔子,也周游列国寻找行道的机会,但他命运比孔子还不济,终其一生,最大的官是在齐国担任客卿,也就是一个国事顾问吧,没机会干事。孔子运气好一点,在鲁国干过中都宰,治理一年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在担任司寇兼行相事的时候,外交上崭露头角,在夹谷之会中挫败了齐国的阴谋;在处理内政中,他的堕三都政策也几乎成功。但这样的区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俩的理念是一致的,行仁政,安天下。
既然怀抱这样的理想,孔子当然不想为了官位走捷径,捷径之途往往是小人之门,会对孔子的声誉造成重大的打击。对于搞理想主义的人来说,他的理想是最吸引人的旗帜,一旦声誉受损,理想褐色,他所能动员的力量就会越来越少。
这一点,孔子和孟子是非常清醒的,他们不仅要考虑现时的功业,还要考虑志业的传承。所以,在这段话的末尾,孟子说的非常清楚了,“吾闻观近臣,以其所为主,观远臣,以其为主。若孔子主痈疽与侍人瘠环,何以为孔子?”
观察在朝臣子的为人,就看他所接待的宾客,观察外来臣子的为人,要看他所寄住的主人,如果孔子寄住在痈疽与瘠环家,孔子还是孔子吗?
孔子、孟子的志业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不是某个官职的获得,他们着眼的是长期的效果,更重要的是文化精神的传承。这种文化精神,就是“礼”和“义”,或者说,就是“仁”。
孟子说:“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我进退以礼义,官职获不获得反而居次要地位了,要紧的是我要做给别人看,给学生看,给大家树立一个榜样,让这种文化的精神一代一代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