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东方岄

在人们的印象中，李白一直都是那个走出多年，归来仍是少年的翩翩佳公子。

他身著白羽衣，腰挎青龙剑。左手执美酒，右手执妙笔，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在人们心中，李白从来都不曾老去。因为这样才符合他“诗仙”的人设。

然而现实中，大多时候，李白都不是他笔下所描绘的那个样子。

人们觉得李白很快乐，但李白一直都很愁苦；

人们觉得李白很有钱，但李白也有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

人们觉得李白很厉害，但李白也曾被几个混混打得险些要了性命；

人们觉得李白朋友很多，但到头来朋友们却一个个与他划清了界限；

人们觉得李白很自由，一生都在游山玩水，但老年李白却身陷牢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九死一生，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这看起来和现代人也差不多，在朋友圈装逼，咖啡牛排五星店，在现实生活里熬夜加班还花呗。

李白很可怜，就比如今天要说的这一首诗，可以称得上是李白最可怜的一首诗了，这首诗可以说是句句带泪字字泣血了。简直让人不忍卒读。

万愤词投魏郎中

—李白

海水渤潏，人罹鲸鲵。

蓊胡沙而四塞，始滔天于燕齐。

何六龙之浩荡，迁白日于秦西。

九土星分，嗷嗷栖栖。

南冠君子，呼天而啼。

恋高堂而掩泣，泪血地而成泥。

狱户春而不草，独幽怨而沉迷。

兄九江兮弟三峡，悲羽化之难齐。

穆陵关北愁爱子，豫章天南隔老妻。

一门骨肉散百草，遇难不复相提携。

树榛拔桂，囚鸾宠鸡。

舜昔授禹，伯成耕犁。

德自此衰，吾将安栖。

好我者恤我，不好我者何忍临危而相挤。

子胥鸱夷，彭越醢醯。

自古豪烈，胡为此繄。

苍苍之天，高乎视低。

如其听卑，脱我牢狴。

傥辨美玉，君收白珪。

这是一首很生僻的诗，用字用典都很生僻，大多人也懒得细读，但它却是李白晚年特别重要的一首诗，详实生动的展现了李白人生最低谷时期的真实样子。

唐玄宗天宝十四年（755年），安史之乱暴发，战火迅速蔓延至河北、河南。次年正月，东都洛阳亦陷敌手。李白抱着热切的救国之心稀里糊涂的加入到永王李璘的幕僚集团中。

李白志在平叛战乱，却不知自己已经陷入到了肃宗李亨和永王李璘的帝位争夺的内部战争中。

很快的李璘兵败被杀，李白也因此落了个叛国者的罪名，成为统治集团内讧祭坛上的牺牲品。

逃跑不成而被抓入狱，而此时离他加入李璘幕僚只不过数十日。这首诗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写出的。

在这首诗中，有对战争所带来的灾难的不忍直视——海水渤潏，人罹鲸鲵。胡儿安禄山杀人如麻，到处人头翻滚，老百姓苦不堪言。

有对皇帝逃跑的谴责——何六龙之浩荡，迁白日于秦西。基哥哥逃跑起来都阵势浩大。

有对家人深切的牵挂和担心——穆陵关北愁爱子，豫章天南隔老妻。一门骨肉散百草，遇难不复相提携。妻离子散，心中熬煎得不行，也不知道她们过的好不好。

有对新皇帝昏庸不仁的控诉——舜昔授禹，伯成耕犁。德自此衰，吾将安栖。新皇帝很昏庸，天下没有好日子了，我该怎么办。

但更多的是对自己当下境况的真实感受和希望得到解救的期盼。

说自己有多可怜呢——南冠君子，呼天而啼。恋高堂而掩泣，泪血地而成泥。狱户春而不草，独幽怨而沉迷。蒙冤受屈在这狱牢之中，眼泪都哭出血来了，滴在地上和土巴和成了血泥，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

李白呼天喊地，痛哭流泣，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痛苦到不能自已。

说人心有多么邪恶呢——好我者恤我，不好我者何忍临危而相挤。知我者为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顶多只是不同和不理解。

而临危相挤则是见利忘义，是急于向新皇帝表忠心、表立场的划清界线。这恐怕才是让李白真正痛苦绝望的事情。

毕竟这些人当中有很多可是当年和他一起同朝为官一起喝过酒撸过串的所谓同僚啊，这让李白如何不感到痛苦。

所以他忍不住反问，不喜欢我，不理我不就完了，为什么还要趁人之危排挤我呀？

甚至李白想到自己将会被残忍杀害——子胥鸱夷，彭越醢醯。装羊皮袋子投江或剁成肉酱，何其血腥而残忍。看来李白真是被吓得不轻。

不过笔者以为，这里可能是李白在为被残忍杀害的永王李璘叫屈，其实还是在控诉肃宗李亨的残暴。

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胜利者李亨说永王李璘谋反，那就是谋反。李白百口莫辩，有苦说不出，李白很绝望，以至于祈求苍天可怜可怜他，让他能脱离这场牢狱之灾——苍苍之天，高乎视低。如其听卑，脱我牢狴。

但最后还是希望魏郎中能救救他——傥辨美玉，君收白珪。

魏郎中不知何许人也，也不知道这个魏郎中最后到底有没有救他。

这里又有一点很李白，他都这般境地了，但依然对自己有着极高的肯定，他以白珪自比，依然相信自己是一块没有瑕疵的美玉。当然这里也有强调自己是清清白白的意思。

然而这世上能自比美玉的人有几人，又有几个人算得上是美玉？

可以想象，李白是流着泪在狱中给魏郎中写这封求救信的，说不定魏郎中收到这首诗时，那洁白的宣纸上还印着李白的颗颗泪痕呢。

李白真的很可怜，蒙冤受屈，身陷牢狱，暗无天日，众叛亲离。和这大唐的天下一样，陷入战争泥潭，到处人头翻滚，老百姓的日子也暗无天日，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拨得云开见月明。

诗一首：

秦岭上为我辈同病者歌

——东方岄

人生如孤月，时阴时晴时圆缺。

亦如水在河，忽曲忽直忽回折。

君不见，天残我身在少时，至今十载亦如此。

脚不能速手无力，似有却无空在体。

每睹健者行如风，便引我心隐隐痛。

人之所能吾不能，对此如何不泪横？

同为世间人，胡为我生多折病一身？

也怀凌云志，胡为我生因之而废之？

君不见，秦岭上，风色正苍茫。

云飞奔兮雨欲扬，山千叠兮逶如浪。

嘶鹰一搏兮青云上，我壮思飞兮身欲狂。

豪情当如此，嗟我辈同病者胡为不自强？

古来残身不残志，孙膑尚有功成时。

我辈休言行路难，只因热血还依然。

九曲黄河终入海，飘风骤雨岂终朝。

人生何惧多波折，暂时失意莫嗷嗷。

注释：

1，时阴句：语出苏轼《水调歌头》：月有阴晴圆缺。

2，天残句：余幼时因不慎，致使身体残疾，一脚一手俱废。

3，孙膑句：孙膑受膑刑，双腿俱废，后出任齐国军师大败魏国庞涓，立下赫赫功勋。

4，飘风：语出《道德经》第二十三章：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5，嗷嗷：哀愁的样子。

没有什么可说的，只说一句，此诗作于2004年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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