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尽的黑暗中,伴随着视觉消失,我的痛觉也变得迟钝。眼泪和鼻涕黏在头发上,凝固成团状物。我缩身墙角,听见床边有窸窣啃噬的声音,那是老鼠在磨牙,纵然恐惧,但那是在这可怕的牢笼陪伴我的唯一声音,我叫它“动动”,因为它总是在地板上奔来奔去。我呼唤它,希望它不要离开,又忧虑它趁我睡着啃噬我的身体,踌躇间,我醒来又睡去。。。。。。
“吱呀。。。”,门打开的瞬间,光涌入房间,我害怕的用衣服挡住我的脸。
姑妈穿着翠绿的华服,发髻上插着金饰,镶满了闪亮的宝石,她让仆人开门,自己停在门外。
“呦!真臭!”她尖叫着后退,“那里面竟有两只老鼠!”,她厌恶的看了我一眼就赶紧避开,向老仆使了个眼色,躲也似的离开。
那个仆人叫“富杰明”,是个哑巴,从小就跟着姥爷,对我也很好,在我被关禁闭期间,他会在晚上偷偷给我送食物。
姑妈走后,一抬头和富杰明的眼神对上,我就想起了姥爷爸爸妈妈,如果他们还在人世,见到姑妈这样虐待我,一定会狠狠惩罚她!但是我被对姑妈的恨意冲昏了头脑,富杰明此时也变得面目可憎,我僵直的站着,不让他靠近。
但这些天,忧惧伤心折磨着我,我已疲惫到极点,不知怎么地,两眼一黑便不省人事。
再待我醒来时,我已经回到了温暖熟悉的房间,阿弗莱坐在我身边,我看见他一边脸有些发肿,急忙问姑妈是否打他了,他摇摇头,把茶端来。
我坐起来,头还是晕。
“珍妮丝?”
“嗯?”
“姥爷的葬礼已经举行过了,希瑟牧师主持的。”
我微闭着眼睛,怕泪涌出来。“我爸妈呢?”
半晌没听他回答,我疑惑看他,他支支吾吾,带着哭腔。一瞬间我明白了,我埋在被子里失声痛哭,我爸爸和姥爷为了救城市的人民才向敌人投降,但是国王不仅以平民的方式绞死了他们,逼着妈妈喝了毒酒,现在竟还把爸爸妈妈的尸体丢到了乱坟岗,这样狠毒无情的君主,姥爷当初怎么就选择了他!
阿弗莱抱着我不知所措,一边轻抚我的背,一边唤来佣人把药端来。“珍妮丝,这次战争,死了太多人,我日夜祈祷战争赶紧过去,好让我们重新回到以前快乐的日子。。。。。。”
快乐么?仿佛就在昨天,但是我再也碰不到了。我的心已经疼痛到麻木,这时姑妈尖细的声音传来。
“阿弗莱,你爸爸叫你看新进的马匹。”
她带着一个老修女进来,阿弗莱有些慌张,拉着我的手不愿离开,他大声的说:“妈妈,我是国王亲封的城主,我宣布要娶珍妮丝为妻!”
姑妈微眯着眼睛,脸上依旧笑意盈盈,她端庄的站着,白皙的天鹅颈略向前倾,我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只记得丝丝的声响,和她看向我冷酷阴险的眼神。
阿弗莱同她大声争吵,一时间剑拔弩张,她跌坐在椅子上,捂着心口痛心的数落起阿弗莱的不孝,阿弗莱站在中间为了难。
我摇了摇他的手,说:“是我让姑妈叫嬷嬷来的,这些天在黑屋子里我看见了恶魔,他缠着我,所以我头痛至今,嬷嬷来只是帮我驱魔罢了。”
阿弗莱半信半疑,但我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只好暂且相信,走到门口,他迟疑的回头,我看着他,仿佛预见了分离,努力想把他记在脑海里。十四岁,正是长个的年纪,穿了高跟鞋,帽子几乎快要触到门楣,消瘦的身子藏身在宽阔的绛红短袍里,光滑的白衬在阳光下闪着光点,他酷爱金色,肩边的金色蕾丝,就连鞋上的装饰也是金色,腰边配着一把短刀,刀柄上镶着五彩斑斓的宝石。他站在光下,就连脸上的雀斑也着实可爱,金色的睫毛不住的扑闪,灰褐色的眼睛正不安的看着我,金色的长卷发毛茸茸的披在头上,他看起来是多么年轻,那么光彩夺目。
我叫住他,叮嘱他给我也选一匹小马驹,他咧嘴一笑,仿佛天使一般。
留恋着他的背影,我格外落寞。姑妈拖着她的坠地长裙,挡在门口,冷笑着说:“你还不知道国王还有个命令吧。”
我摇头。
“他决心要处死你,但是,是我跪在他脚下,亲吻他的地毯,哀求着让他不要杀你,他这才心软,让你有幸进修道院为神服务一生。”
我猜到了这个结局,国王素来猜忌,我修行或者死亡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现在暂且安抚她,给她金钱和地位,只是让她交出军队,一旦交出军队,她的死期也不远了。我只是担心阿弗莱,他该怎么应对这种纷杂的局面。
“姑妈,看在姥爷的份上,听我一句劝,带着家人和金钱去法国安斯庄园,当你手中的筹码都没有的时候,你和阿弗莱就危险了。”
她扬起手作势要打我,我赶紧躲闪,看见了她手指上代表城主的宝蓝镶钻金戒。
“今天你要么进修道院,要么当众处以绞刑,无论你作何选择,阿弗莱都将迎娶国王的女儿安妮公主。”
几个高大壮汉跳进来,向我扑来,把我捆死塞进一个麻袋中,嘴里还塞了一块破布。我挣不开束缚,想到阿弗莱的笑,爸爸妈妈的怀抱,和姥爷一块逗猫,昔日宴会的音乐,欢乐的仆人在庄园跳舞。
无助、窒息,残损的情感,失落的故园,我在心里哭叫,上帝若真的博爱,为什么不来帮帮我!为什么带走善良的人!为什么不降罪于人面兽心的恶人!
我曾拥有所有的幸福,直到撒旦夺走了它。阿弗莱,别了,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