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才28岁,被大家推为我们那的村长,村上年长的大人物和小人物似乎更应该在这个位置上,但大家都知道一个月后将发生什么,所以他成了最合适的人选,他不明白什么叫“临危受命”,他之所以接受村长的位置是因为她。
他是“洪拳”名门之后,当年独臂李泰受难下鲁南,为躲避清兵的追捕,以化缘隐身灼日,渡黄河南下,落脚沛丰龙脉,传艺于他祖上。自此他家除女孩外人人习武,相传他父亲功夫极好,腿法如宝刀抄水,重锤夯山,刚柔兼并,快慢皆有,出脚可断兽羽,起膝可碎金石。谁知天妒英才,他父亲千古时才45岁,也就是五年的事情,但一身功夫传给了他,父亲临终前一再叮嘱他,“功夫可高,拳头可硬,但头要低,心要软,自个儿的命自个守”,话说完眼眶里的泪还没流出,手便从他的脸上滑了下来。
俗话说老子英雄儿也好汉,他继承了他爹用岁月修炼的一身本领和醇厚德行,以及必要时的侠肝义胆。
前两年村上的恶霸张仗着人高马大四处欺负人,他打小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胡作非为惯了,长大了啃着爹的一点财产过日子,日子觉得苦了,就连亲爹亲妈也是拳脚相加,逼着他爹拿钱给他,最后老两口在家不得,偷摸逃到城里做些粗活累活赃活过日子,自此与儿断了关系。谁曾想那年过年恶霸张和虎朋狗友饮酒作乐,喝大了,自己开着用从亲戚那敲诈来的钱财买的一辆二手的桑塔纳,结果撞了一群人,救护车一辆接着一辆的把伤者往医院里拉,伤者是哭天喊地,声音是撕心裂肺,表情是痛不欲生,有时老天爷真会开玩笑,大恶不食恶果,恶果落在无辜人的身上,最后还说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信条。恶霸张酒驾外加无证驾驶是一等一的重罪,可那个时候法律还没有现在这么完善,这种事情还是可以用钱来私了的。恶霸张想到了他爹,不知从哪打听到了他爹的联系方式,儿毕竟是儿,他爹还是回来了,爷俩见面,没想到说了狠话,恶霸张抄起门后的斧头,砍坏了老人家的肩,老人家急躲,恶霸张穷追不舍,围观的群众也吓坏了,都躲得远远的。
“功夫可高,拳头可硬”,不正此时吗?他义愤填膺,怒不可遏,拳握金石,脚尖传风,说时迟那时快,恶霸张斧刃临头一刹那,他箭步横插在老人家面前,风驰电掣,左手撩开板斧,右拳灌风入耳,提膝直取肋骨,恶霸张飞身倒地冒冷汗,言语不得。
看见恶霸张倒地,老人家默默地捡起门旁的一块砖头,眼睛里着着火,扑在恶霸张的身上就往脑袋上砸,鲜血直流,脑浆迸溅,他没有去拉,老人家也没有停,恶霸张更没有喊。
当天,老人家去自首了,为保住老人家,他带领全村的村民联名共诉恶霸张的罪行,医院里的伤者听说恶霸张死了,突然间都康复出院了,这时我们才知道善恶从未报错人,无辜并非是良人。
恶霸张之后,大家把他的功夫传的神乎其神,但他依然如父所教,见到村上的长辈毕恭毕敬,头低的很;谁家有难处了,他会主动搭把手,心软的很。
他身上的品质和一身功夫都被她瞧在眼里,她人长得好看,心眼也好,话不多,爱笑,看人羞嗒嗒的,他喜欢这样的她。可他知道过日子终需讲究个油盐酱醋茶,处处需要钱,他爹又是个出了名的爱钱的人,怎么会让姑娘嫁给一个只会打拳的穷小子呢?他俩偶尔偷偷月下花前,看一眼对方都觉得心里暖,他打拳如虎,拳风似箭,可拳一卸了,他又温柔体贴,春水临山,她很喜欢。
那次她哭着告诉他,她爹给她找了一个城里的。他答应她,一个月后,他一定娶她。
于是他接受了大伙的推荐,当了村长,去处理那件关乎全村每个人利益的大事,这件事困扰了全村好多年,年年因为它发生大规模斗殴事件,史称“争湖之战”。
他的村和另一个村之间有一个湖,当年分湖分地时,把大部分的地分给了另一个村,只有少量的地分给了他的村,所以为了公平就把湖划给了他的村,但几年前另一个村开始打起了湖的主意,要求把湖的一半分给他们,而另一个村的地还是另一个村的地,就是因为这事,年年到了该放鱼苗的时节都会发生斗殴事件,也是因为这事,他的村年年都会推举有能力或者愿意干的人去当村长,所以今年他当了村长,任务就是解决今年鱼苗下放的问题。可这个问题解决了,凭什么她爹就会同意把闺女嫁给他?因为她爹是整个村子上分湖最多的一家,这些年因为捣乱,年年鱼产量几乎为零,家里过得越发拧巴,如果能好好养鱼,这日子不出一年就能过得红火。
他告诉她爹:湖的问题解决完,他备齐彩礼来迎娶她。她爹没说话,她和他知道,这是应了。
眼看着鱼苗再不下湖就都得死,于是约定好第二天傍晚六点准时放鱼,可还是走漏了风声。第二天,下鱼苗的口子处站满了另一个村的人,手里掂着菜刀,拎着铁勺,举着叉子,拖着铁锹,拉着爬犁,开着拖拉机,赶着大马车,推着破平车,扛着汽油桶,扶着木棍,夹着啤酒瓶,背着乱七八糟的家伙,好不气派,恍若农民起义的架势。
他安排其他村民安心看好鱼,莫让鱼受了惊吓,听老人家说惊吓的鱼苗长不出嫩肉。接着,他一个人去了鱼苗口,他以村长的权利不准任何人跟着,大家只好在很远的地方猫着,紧张着,看着,她哭了,又不敢出声,她双手合掌,贴在胸口。
另一个村的人看见对面有人走来,齐刷刷的笔直站好,家伙事紧握手中,准备战斗,突然发现只有一个人纷纷左右相看,不知如何是好,往年的情况没有这样,一时不适应。
他步伐稳健,目光如炬,背后一望无际昏沉的天空就是他的披风,风卷着云,起又落;云裹着风,去还来。只见“一股狠力擒蛟龙,俩处拳锋透寒山”,他一直没有停,也没有说话,走到人群面前;他一直没有停,也没有说话,走到人群里面。
忽见他起势虎步沉手,紧出“洪拳三晃膀”,臂是铁,手如刀,脚生根,抡,砸,砍,削,挑,压,按,力到处如蛇咬,如剑刺,如斧劈,如毂碾,一时间人群皆乱,人群皆倒。
另一个村的人哪见过这种阵势,气瞬间卸了大半,村民四处溃散,他在中间。
他对另一个村的人说:“要想要湖,拿地来换,今天伤人,我还你们!”话音刚落,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往自己大腿处各扎一刀,鲜血直流,他又转头对着自己村庄的方向高声喊道:“提闸送水,开网放鱼!”,声音在空中悬了好久,依然清晰可闻。
另一村的人能站住的和不能站住的都听得清楚。一位年长的老人从后面走了出来,转身面向自己村子的人,看了好久,长出一口气,又走到他跟前,同样长出一口气,然后朝向自己的村子慢慢地走去,其他人陆续跟上,都回了村。
自此他们再也没有来过。
听说,那年他村上鱼的产量特别高,一下子把前几年前欠下的都还了回来。村上人说这湖是用命保住的,湖不肥才怪嘞。
后来,他和她有了儿子,他说学武守不住自个的命,就让儿子从了医,现在他儿子是我们当地一位杰出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