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喜欢在店里养些花花草草。
喜欢归喜欢,却不懂养花的技巧。那些花儿不是活生生地让她给浇死了,就是被她搁太阳下晒死了。
为此她很烦恼。
有懂花的顾客来店里听了母亲一番懊恼后,笑着纠正她,养花不是单纯的浇水松土,也要讲方法。
母亲听了恍然大悟,经常给他优惠,然后讨教一些育花的窍门。日子久了,花儿有了起色,母亲兴趣也日愈浓厚,一发而不可收。
店里的花摆不下了,她就搬一些放家里阳台上 、客厅里。甚至在我电脑桌上立了两盆仙人球,美其名曰吸收电脑辐射。
母亲对待她的花很用心,就像对待我一般。
从小到大,身边的事情,她都把我安排得妥妥当当,为我扫清前方所有障碍。我像个小皇帝似的,理所当然地享受这一切。
直到上大专了,发现自己生活上有很多事情,还不会自理。我浸泡在母亲浇灌的温水里太久了,以至于出远门独立生活了,还像个未断奶的孩子。
我忽然间想通了,要长大成人,就必须挣脱母亲的溺爱。每每通电话,母亲总是絮叨着重复的、关心的话语,总担心我在外面受委屈。
我对她的细微关怀,感到一丝丝抵触,她不懂育花,也不懂我,却一直给我不想要的浇灌。
毕业后,母亲更是喋喋不休地劝我回来,执拗不过的我,只得回来找了份工作。有时下班无所事事,就到店里帮忙。
店里的花如今让母亲呵护得挺滋润,一盆盆排列在门口角落里,像迎宾的服务生,精神抖擞。花香沁人心脾,在店里飘溢。阳光洒在叶瓣上,空气中折射出一片浓绿。
母亲的愿望是一家人团聚在一起,而我的骨子里是想着自力更生,早日成熟。每当跟母亲嚷嚷要去外面闯一闯,她就不悦地打断我。她只希望我在家安安分分的,不奢求有什么作为。
分歧从最初的晓之以情,逐渐地演变成了激烈的争执。她很少发脾气,也就在那几年,因为这事,我俩一直水火不容。
如今我带着媳妇来到上海,母亲还在江苏和父亲一起守着小店。通电话时,她依然重复絮叨着关心的话语。
电话那头她总会询问我过得好不好,工作累不累。电话这头的我,时常把一切都说的圆满、美好。
谎言无可奈何,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又怎敢将生活的惊险和工作的辛劳倾诉与她。
去年五一放假回江苏,母亲对我一阵打量后,数落我瘦了不少。语气里满是责备,却又掺杂着心疼。
晚上做了我爱吃的肉圆子汤。待了几天后,我和媳妇收拾好行李,准备走了。
刚跨出门口,父亲在背后叫我,示意去看看母亲。走进里屋厨房,探见母亲躲在水池边上,偷偷抹眼泪,我的鼻尖顿时一酸。
从未想过,我倔强地背井离乡,竟是令她如此不舍。她像个孩子似地哭泣,让我不知所措。这时媳妇也跟进来了,站在一旁轻柔地安慰着她。
临走了,母亲还待在里面不肯出来。我说中秋还回来看望你们,叫她不要太牵挂。我以为这样的言语,至少可以让她感到欣慰。
可是我忽略了,儿行千里,做母亲的,又怎能不牵肠挂肚。我毅然转身离开,那一刹,我瞥见门口的那些花,弥散着孤寂的气息。
远离母亲的我,虽然日子无拘无束,可愧疚也在心里盘旋。儿女不在身边陪伴,也许母亲会孤独落寞,也许她会老得很快。
母亲浇灌的花儿,已经悄悄绽放,亭亭玉立。只不过在她的眼里,我永远都是那棵幼小的花骨朵,经不起外面的风吹雨打。
时光像微弱斑黄的灯火,在黑夜里忽明忽暗,闪闪烁烁中,都是蹉跎。
儿女在母亲的眼里,一年一年,始终是朦胧的襁褓中模样。母亲在儿女眼中,一天一天,却都是渐渐清晰的衰老面容。
从稚嫩的幼苗到成熟的花开,倾尽了一生的心血,谁又能说,母亲不懂花。
写于2017年,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