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四百年前,莎翁笔下的哈姆莱特为此陷入无尽的彷徨和徘徊之中,因为他的延宕和优柔,王子的复仇成了自杀式的惨剧,害人更害己。
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但王子的犹豫对于杰克·伦敦而言无疑是一种贵族式的无病呻吟,《热爱生命》这本短篇小说集能充分表达杰克·伦敦对这一问题的看法。
杰克·伦敦来自社会最底层,还没出世就被生父抛弃,母亲带着他改嫁一位名叫约翰·伦敦的老鳏夫,他因此得姓“伦敦”。
杰克·伦敦几乎没有享受过爱与家庭幸福,他因贫困而辍学,做过偷鸡摸狗的痞子、干过艰辛至极的苦力、当过追逐风暴的水手、做过横穿北美的流浪汉、当过北上阿拉斯加的淘金者。他没有受过正规教育,仅通过自学就出版五十余部作品,其中长篇小说二十一部,短篇小说集二十部,剧作三部,政论、随笔、特写等文集多部,及至四十岁英年早逝,他给世界留下了丰厚的文学遗产。
生命是宝贵的,一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怎样才能让这唯一的一次生命充满意义和价值?杰克·伦敦用他短暂却异常丰富的人生经历给出了一个精彩的回答。
第一次读杰克·伦敦的短篇小说集《热爱生命》之时正值大二,在那些寒冷孤寂的雨夜里,一声声来自灵魂深处的野性呼唤让我热血沸腾、兴奋不已。再一次捧起杰克·伦敦的这本短篇小说集已是十年之后,那苍凉刚劲的笔触、狂热野性的气息、勇毅不屈的精神依然充满蓬勃生机,就像那群奔跑在阿拉斯加荒原的野狼,皓月繁星下引吭高歌,万古如一。
重读《热爱生命》这本短篇小说集让我进一步了解和认识杰克·伦敦,其中每一篇短篇都给我新的感受和思考。全书的篇目按题材可以分为三类,我边读边写,读完一篇就写上几句感悟,整理如下:
第一大类是北方故事,以作者亲历的阿拉斯加淘金热为背景。
《荒野的呼唤》,讲述狼狗巴克在严酷环境中为生存而顽强奋斗的故事。
《热爱生命》,礼赞了求生的本能。
《金谷》,刻画了一个集狂热、孤独、警惕、勇毅、果决、智慧、乐观于一身的正面淘金者形象,赞美了开拓冒险主义精神。
《意外》,其实并不意外,倒是女人和罪犯的心理变化,显示西方法律和宗教意识的正面教化作用。
《寂静的雪野》,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要想在冷酷中生存,无情是必学科目。
《有伤疤的人》,金钱是欲望,也是折磨。为金钱疯魔,必将因此丧命。
第二大类是海上故事,讲述发生在白令海、日本海、夏威夷和南太平洋上的事。
《北方的奥德赛》,人会变,仇也变成一种执念,为复仇而活容易,难的是如何面对变化后的仇怨。
《有麻风病的顾劳》,自由,哪怕残疾病患加身,自由是最后的尊严,也是最宝贵的东西。
《“唷!唷!唷!”》,在作者认为的先进文明眼中,野蛮是原罪,而杀戮是征服野蛮直接有效的方法。杀戮越多,手段越残忍,越让野蛮人服气。
《在甲板的天蓬下面》,傲慢让人无知,傲慢的错误罪无可恕。
第三大类是大陆故事,描绘了工人运动和底层人民生活。
《德布兹的梦想》,以资产阶级的视角,却站在工人阶级的立场描述总罢工场景,看似客观但可信度不高,揭露资产阶级的压迫本质,展现工人阶级的团结力量,是“非暴力不合作”主义的拥趸。
《叛逆》,父亲的缺席、底层的穷苦生活、过早的生活重担压迫,本文简直是杰克·伦敦的童年生活写照。但比资本主义劳工剥削更严重的是家庭伦理的不公悲剧。对于不公,唯有反抗。
《一块牛排》,拳击手的迟暮悲剧揭示智慧和青春难以兼得,智慧需用青春去买,买到智慧后青春不再。但更大的智慧是什么?并不是纠结于失去后才渴望拥有,人生的成功在于让自己的优势匹配所处年龄段从事的工作。
《铁道生涯》,以流浪汉的经历展现部分美国底层社会的生活图景,以及美国法律和刑法对底层弱势群体的严酷一面。其独特详实、精彩无比的细节描写让故事无限趋于真实,各种接连不断的遇险遭遇让故事紧张有趣、高潮迭起,杰克·伦敦不愧为讲故事的大家。
在所有这些故事中,有两篇小说堪称全书的精华。
第一篇是《荒野的呼唤》,“没有中间的路线,要么去支配,要么就被支配,仁慈是个弱点。在原始生活中,怜悯是不存在的,那会被误解为胆怯。”
这是一篇近乎完美的短篇小说,以狗的视角描绘一只文明社会的狗在严酷无情的生存环境下回归野性的经历:落难,由高贵跌入谷底;挣扎,在底层一点点成长;忍耐,摆脱束缚开始逆袭;报恩,走上巅峰并获得解脱。看似一只狗的奋斗史,实则讴歌了藏于人性深处不甘平凡和追求伟大的原始渴望及野性力量。
第二篇是《热爱生命》,“令人窒息的疲倦像汹涌的潮水一样,从他浑身上下一起涌出来,于是他强打精神,使出全部毅力驱赶疲倦,而这致命的疲倦犹如海浪,一浪高过一浪,渐渐吞噬着他的意识。有时候他整个都被吞没了,只能在昏迷中无力地扑打着往上浮;而有时,某种莫名其妙的灵异在冥冥之中支撑着他,使他平添一丝毅力,坚强地划动双臂。”
求生,是生命的本能,也是那冥冥之中的灵异,是它创造了生命的奇迹,同时也刻入杰克·伦敦的基因,成为他文学创作的永恒信条。我想这也是整部短篇小说集以《热爱生命》这篇短篇命名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