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春天喜气洋洋地来到人间,一切都重头再来,以旧换新了,新柳新草新的小鸟,我们的日子也变新了,过年时的新衣服还穿在身上。
奶奶咕咕咕呼唤老母鸡,老母鸡就会从老远的地方飞奔过来,奶奶撒一小把糯米:乖乖快吃,吃得饱饱干正经活。老母鸡在我家好几个年头了,在鸡家族中的地位和奶奶差不多。它愉快地享受美食,脖子有节奏地一伸一缩,连鸡冠也跟着一伸一缩,鸡啄米的样子深深烙在我们的脑海中,它肥胖的身子因美食激动得颤抖。
老母鸡的特殊待遇已经好几天了,油亮脖子金黄腿大红鸡冠的大公鸡,只能羡慕妒忌恨,每每想偷食一颗,母鸡必咕咕叫,于是奶奶叫我们用竹竿撵走它。若它还不老实,妹妹就用胖乎乎的小手擒住大公鸡,用力甩得远远的,大公鸡像跳降落伞,张着翅膀,双脚趔趔趄趄地滑出去。妹妹还要嘲笑大公鸡是个大笨蛋。但它也不甘示弱,总千方百计回来,必偷食到为止,有时还在妹妹手背上狠狠啄一记。
记忆中妹妹和大公鸡结下了梁子,有次她捧着饭碗吃着,大公鸡竟然悄悄地跟在后面,冷不丁跳起来在她的碗里啄食,妹妹气急了,追赶大公鸡,可大笨蛋是有备而来的,半跳半飞逃得无影无踪的。
糯米可是好东西,平时不轻易舍得吃,只有逢年过节,奶奶才会拿出来浸泡在水里,米涨胖了,沥干水,拿到大队里的碾米厂,碾成了白白的糯米粉,就可以做汤圆,做糯米糕。
莫非老母鸡要完成什么神圣使命,当妹妹疑惑地问奶奶时,奶奶说:是呀,它要当鸡妈妈了。糯米涨性大,吃了,老母鸡就会慢慢胃胀,身子沉,脚软,就不会乱跑,一心一意孵小鸡。原来好东西也不是白让你吃的!妹妹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至今想来很有哲理的话。
这几天奶奶和妈妈更忙碌了,收工回来还要到邻居家去换蛋,甚至跑到邻村去换,家里的蛋也全摆了出来,六角桶敞开着。她俩把蛋一枚枚拿到泛着黄晕微光的灯泡下,开始照蛋。
妈妈左手轻巧地握着一枚蛋,滚圆稍粗的一头在虎口里调皮地探出来,右手搭成拱形遮挡在上,熟练地凑近灯泡,柔柔的光线轻轻浅浅地照着,蛋壳里的世界看得一清二楚。混沌中间有一个小黑点那就是有雄蛋,按教科书的说法就是一个受精卵,它可以孵出小鸡。奶奶和妈妈挑选出二十多枚有雄蛋,才如释重负,歇口气。
妈妈,我也想照蛋,求求你好吗?妹妹这个老百晓什么都要挤一脚,拗不过她的哀求,妈妈又怕摔了蛋,就握着她的小手,抱着她来到灯光下。嘿嘿,真有一个小黑点,是有雄蛋!她稀奇地大叫。然后妈妈也抱着我去照蛋,太可爱了,小小鸡未出世时竟这样小不可言。
奶奶和妈妈一走,妹妹就按耐不住好奇心了:姐姐我们也来照蛋,说不定能找到一个有雄蛋。这正合我心意,我们就手忙脚乱地把大人拣剩的鸡蛋,再逐一照照看。
灯泡悬在屋梁下,对我们来说很高,可有足智多谋的妹妹,什么也难不倒,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们哧溜爬上吃饭的板台,家里没有八仙桌,只有四个脚顶上一块薄板的粗陋板台,上面还有小裂缝呢。我们虔诚地跪在板台上,学着大人的样仔细地照着,可是很失望,就是使出浑身的解数也不见一个有雄蛋。
妹妹不死心,干脆站了起来,板台都晃晃悠悠的了,她的小眼睛几乎贴着灯泡了,睁得滚圆,非要找出个有雄蛋不可来。可就在她沾沾自喜时,鸡蛋咣当从她手中滑下来粉身碎骨了。妹妹也一惊,不过她马上镇定下来,指挥我一起用抹布把板台擦干净,现场不留半点蛛丝马迹。
小鬼子毁尸灭迹的本领可真大,我们又严肃地签订君子协议,绝不能泄密。还伸出小拇指互相勾着宣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烂掉!看着小鬼子镇静自若的举动,让我幻想出这是个干大事的大间谍,很了不起。
虽然小鬼子有本事瞒天过海,但有次和我吵架了,我就恶狠狠地向妈妈告状,可妈妈只淡淡地说,摔坏鸡蛋是小事,别摔伤了自己的小身子。这样的结局自然让小鬼子洋洋得意,我却暗自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