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云岭
小时候,最快乐的事是和小伙伴们一块去田间地头的割草、游戏,最难忘的事情也许就是赶庙会了。
我们村当时没有庙会,邻村ML有,每年的农历四月十五。所以总是从过了年就天天数着指头盼望。也曾怀疑过为什么自己村没有庙会?尽管不远吧,但毕竟总要到邻村去,才能享受一下庙会的繁华与热闹。
老人们说富集穷会,我那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现在终于明白过集是商贾云集进行商品交易,时间不会太长,有时一早晨,有时一上午,下午基本上人走集散。而庙会是要招待亲戚朋友的,是要准备酒饭的。往往从四五天以前就要准备,买点儿大锅菜用的粉条,亲戚多的还要蒸几锅馒头,看看锅头的花椒大料、酱油米醋之类的是否够用,抽屉里的很久没捯饬的碗啦、筷子啦、盘子啦是不是该刷一刷、洗一洗,还有就是很久没喝过的茶叶要倒掉,让孩子赶紧的去买一两或一袋。然后要打扫卫生啦,擦擦玻璃、扫扫院落,把很久没收拾的瓶瓶罐罐、塑料布破纸箱之类的挖出来卖掉。所以每当这个时候,收破烂儿的小贩生意是出奇的好!小孩子这时候也是很开心的,因为很多时候卖破烂儿的钱是归自己的。对当时年幼的我们来讲,这绝对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还有就是要爆玉米花,作为亲戚朋友来了之后的零食。也就是相当于现在的瓜子儿、杏仁儿、花生果之类的吧。排着长长的队伍,看着爆玉米花的老汉“两鬓苍苍十指黑”的面庞,嗅着空气中弥漫的玉米花的香气,庙会的味道真的是孩子心中最最幸福的味道了吧!
ML会说到就到。四月十五尽管还没到盛夏,但天气已经热了起来,特别是赶上一个大好的晴天,八九点就觉得太阳火辣辣的。我当时只穿一个小布衫,在父母千嘱咐万叮咛“不要把钱丢了”的唠叨中,撒着欢儿的冲向ML村。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也就八九岁,为什么父母总是叮嘱别丢了钱,而不叮嘱别丢了人,或许是小时候钱少孩子多的原因吧!
弯弯曲曲的羊肠小路两旁是灌了浆的小麦,天很蓝,偶尔有风,不过风是焦燥燥的,吹在成片的麦田里,发出飒飒的声响。看过去就像风吹过的海面,此起彼伏。麦香充斥在天地之间,闻了之后让人觉得有点饥饿。路上的人很多,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络绎不绝。
渐渐地听见了骡马嘶鸣的声音,我知道这是牲口市传来的。那时候牛驴骡马是人们主要的生产资料,所以每逢庙会都会有专门的牲口市场。大老远的就听见牛马的叫声,稍近些还能闻见呛人的牛马的粪味儿。牲口市旁边就是卖鞍鞯辔头、鞭链槽车的地方,人来人往、人畜杂沓。
印象中这里是爷们儿的天下,老汉们居多,头上蒙块儿白手巾,穿一件黑夹袄,腰里系一根麻绳,倒背着两手在人和牲口之间转东转西、走来走去。我不敢去牲口肆,因为很多牛马都欺生,稍微近一点,大牤牛立刻低下斗一样的脑袋,鼓起两眼,前蹄刨地,做出决斗的样子,特别的吓人。马屁股后面也走不得,它猛地向下一蹲,然后迅速窜起,脖子一仰,鬃毛一竖,“咴儿咴儿”一声嘶鸣……跑得慢了小命都危险,所以我是不敢去的。这里也有卖饭的、卖凉粉儿的、炸油条的,老汉们就着牛马的粪味儿,驴羊的骚味儿竟然也吃得津津有味儿,汗珠混着尘土从鼻子洼里留下来,左一道右一道,像是唱戏的小丑。
牲口肆里有一个行当叫“经济儿”,三乡五里都这么叫,按现在的话讲叫“中介”。现在想来也就是交易的一个公正、见证人吧!我就见过一个“经济儿”五十多岁,高高大大,头发灰白,满脸的麻子,声音很洪亮,眼神儿特好,哪里的牛马骡驴要交易,他一眼就能看得见,大踏步的走过去,立刻的与买家与卖家开始“打圆场”。先把买家拉到一旁,摘下头上的白毛巾,往手上一搭,“来来来,西哈口的爷们儿,我听听你的价儿,来,来呀!”这买家要是真的相中这牛或驴,就会凑上前来,伸出自己的右手在毛巾底下握住经济儿的左手讲价钱。
每逢这个时候,我们一帮小孩儿总要围在旁边看,因为相信越是看不到的越是好看。他们在毛巾底下摸过来摸过去,一会儿经济儿可劲儿摇头,一会儿买家用力地摇着左手。这时经济儿总会说“往成哩说,往成哩说”。
那时的我总是天真地想,两个男人是在毛巾下面扳手腕,谁赢了谁掏钱。直到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用手势探对方的价格底线,一二三四五,就伸手指头,在往上就是挠六、捏七、撇八、勾九,大拇指竖起来代表十。跟买家摸准了价,回过头来经济儿就开始探卖家的价了。这里面是有一个潜规则的,比如买家的底价是550,而你卖家的底价是五百,经济儿打完圆场,对方出550的时候,你卖家是不能挑明的,我不让你吃亏,你拿你的500,那50就是我的劳务费了。说白了经济儿忙里忙外半天,就靠这点事吃饭。有威望的巧舌如簧的经济儿,一个庙会是能做成两三单生意,所以有时候弄个百儿八十的,在那个年代,这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不过经济儿讲的就是一个威望,十里八乡牲口贩子都认可人家,别人做不成的交易,人家出面就行,那你没得讲,农村人就认这个理,你做不成,那没办法,一句话:继续修行!
说到就到,熙熙攘攘的人流,摩肩接踵。商贩儿的吆喝声,亲戚朋友的谈笑声,喝醉了酒的吵骂声,少男老妇的打俏声,孩子买不了东西的哭闹声混合在一起,充斥在街街巷巷、房前屋后。我此时此刻的眼和耳朵登时喜悦起来,任这多日盼望来的喧嚣肆意地快乐着我的心灵。
“快来瞧呀快来看,老鼠是个大坏蛋。它东间跑西间窜,偷吃麻油又偷饭。溜墙根来满屋转,又吃花生又吃面。东梁跳到西梁上,啥个坏事它都干。啃书本来啃箱子,皮鞋帽子都咬烂。老鼠急了都要啃,小孩耳朵啃半边。老鼠药,不值钱,一包只花一毛钱……”抬头一看,在高高的防水村台子上,围了一大圈子人,这声音就是从人圈子里边传出来的。我们三四个小孩儿三步并作两步窜了上去,低着头可劲儿往大人腿缝里钻。只见一个胖胖的中年汉子,带一个圆圆的眼镜,嘴角泛着白沫子,手里拿一个电喇叭,正在推销他的老鼠药:“叫大嫂,你来看,买我鼠药很划算。本来一包一毛钱,今年给你我减半。三包只给二毛五,送个人情不图赚……老哥莫要惜疼钱,惜了小钱丢大钱, 一包老鼠药一毛钱,三包老鼠药两毛钱, 五包老鼠药三毛钱,买的越多越划算。老哥你要凑整数,十包老鼠药五毛钱,一包能管个把月,十包能管一整年,一连放上三年整,老鼠死绝不花钱。你要惜钱不买药,老鼠越活越大胆,咬破了你老婆呢大衣,要值一百五十元……”因为天热,围得人多又不透风,所以中年汉子满脸通红,汗从眼镜缝儿里流下来,索性他脱了外衣,光了膀子露出白白的肚皮,用油腻腻的布衫擦着汗。
中年汉子跟前一块红布,红布上画着各种姿态的令人作呕的大老鼠,他的面前一溜的摆着十几只散发着臭烘烘气味儿的死老鼠,和七八只像喝醉了酒一样的半死不活的据说是刚吃了老鼠药的呆老鼠。原来卖老鼠药的身后就是一个废旧的生产队的粮仓,卖老鼠药的已经在粮仓周围下了药,说来也怪,一会儿一只,一会儿一只,那半死不活的老鼠就像听到了什么指令,都踉踉跄跄从墙根儿出来了。看到这种场景,周围的人群一片骚动,你三包我五包,争先恐后的买起来。卖药的汉子此时也不再吆喝,和他身边的老娘们儿低着头忙了起来,这个拿药那个找钱不亦乐乎!
说来也怪,那个年代总有药不完的老鼠,家家户户都有。我们家也有,里屋的棒子囤地下都是老鼠窝,我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有大老鼠从我的脸上跑过去。有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大老鼠竟然窜到了房梁上,老鼠们的技艺之高的确让人难以估测!看看就要过麦了,买几包老鼠药回去,治完治不完老鼠,可以先杀杀它的锐气。以前亲眼看着卖老鼠药的当场药倒老鼠,兴冲冲买回去,到家就失效,一则老鼠闻都不闻,二则就算发现老鼠药被吃完了,竟然也见不到死老鼠。我怀疑那些老鼠是卖老鼠药的请来的托,专门和那些小人干着欺骗庄稼人的勾当!
我们的兴趣绝对不是“牲口市”也不是“老鼠药”,我们跑下高台,在人群里逡巡,终于在西面的“洋布棚”边儿上,看到了我们要找寻的小人书摊儿。在卖书的老王面前一字儿的排开五六十本封面花花绿绿的小人书。老王平时经常到各学校下乡,推销他的小人书和字典,所以我们都认得他。他脾气也好,就算不买,蹲在地上也让你看上半天。他不会像城里书店的织毛衣的营业员,脸绿得像发了霉,话儿硬得像家里的捶板石,让人一看就瘮得慌!老王也看书,不过他经常念错别字儿,我们笑他他也不怪。他坐在板凳儿上,拿着一个鸡毛掸子,过一会儿就在小人儿书上掸一下。周围围了七八个小孩子,都在上下翻找着自己中意的画本。
那个年代的小孩儿似乎都挺喜欢小人儿书,谁家里都可以轻松的拿出个五六本六七本儿。父亲特意给我做了一个书箱,小学毕业的时候,我已经积攒了满满的一箱小人书,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不见了,现在想来也没个头绪,总觉得可能也许是送了人也或者是卖了废品。现在有着清晰的印象的是《梁红玉》和《杨再兴》;再有就是会上买的日本电影故事的小人书《人证》,这本小人书与众不同,它不是手绘的插图,而是摄影的图片,黑白的。里面的内容我看不太懂,但我还是执意的买下,因为我觉得越是看不懂的就越高雅,似乎看书的人也有了阳春白雪的味道,不过最后看来,跟其他孩子真没什么两样,该吃窝头吃窝头,该吃咸菜的吃咸菜。小人书终究是没有看懂!我还记得最便宜的小人书仅七分钱,贵的也不过三毛,所以我拿着浸着汗珠的五毛钱可以买上三本儿,而且还能免费的看两本,那个时候的确觉得很划算。
天色不早了,方才感觉出肚子饿了,还有折腾了半天的的口渴。有小伙伴建议去喝“机汽水儿”或者是叫“汲汲水儿”,反正到现在也弄不明白真正的名字应该怎么写,当时都这样说这样叫。会上有很多卖冰棍儿的,推一个白色的木箱,里面是百十来个冰棍儿,真的是冰棍儿绝对不能叫冰糕,因为就是白开水加糖精冻成的冰块,根本也没有糕的样子。最初卖的是三分钱一块,冰块也大也方正,再后来二分一块,就有点儿残缺了,等到一毛钱给十块儿的时候,就需要端着碗来了。我们要喝的是冰箱子里融化了的糖精水儿,就是我说的“机汽水儿”。在冰棍儿箱子的底部有一根塑料管子,你掏五分钱,卖冰棍儿的就让你使劲儿的咂一气。我深深地呼上一口气,因为呼的越多,咂的时间也就越长,五分钱花的就越划算。一气儿咂下来又凉又清爽,从头顶一下子舒服到了脚后跟。那个甜呀,从脚后跟一下子又窜到了脑瓜顶,真是人间最美的享受啦!
阿东胆子大,每次他都要五分钱喝两气儿,卖冰棍儿的拦也拦不住,喝完第二气儿撒腿就跑,卖冰棍儿的转身就撵。阿斌这个时候是最会钻空子的,趁此机会拽住塑料管子一分钱不花“咕嘟咕嘟”弄上一大气儿,等到卖冰棍儿的回来,阿斌早就撒丫子撩了。所以从此以后卖冰棍儿的长了记性,别管你喝多少绝对不再撵了。我胆子小,既不敢多喝也不敢钻空子,因此只能憋着气五分钱喝到眼冒金星。
看看小伙伴儿们已经凑齐,我拿着几本儿小人书,阿东揣着几个江米蛋,阿斌捧着一堆玻璃球,波波拿着几个胶泥模,每个人都乐乐呵呵,三毛钱五毛钱都已花干,收获已经不小,于是走向回家的小路。
小路上牵驴拽马的,拿着簸箕扛着耙子的,吹着哨子举着风葫芦的……连续不绝,笑声、叫声、闹声流淌在曲曲弯弯的狭窄的小路上,像一首歌,淳朴的带着粪味儿的憨厚质朴的歌!
再见了,我的小人书!再见了,我的江米蛋还有玻璃球!
作者简介:
赵云岭,70后。现任教于滏阳中学,爱好读书和写作,为隆尧县诗词协会、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尧乡诗词》《今日隆尧》上发表诗文数篇。愿以诗文会友,享人生之雅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