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

狗剩站在桥的正中间。

桥连接了城市的东西两端,被当地人誉为母亲河的水在桥下犹如一滩死水。

“妈的,那些穷酸文人怎么会喜欢站在这破桥中间吹风。”狗剩拿着还剩个底子的酒瓶子,仰头一口将瓶中的酒喝尽。

狗剩上身穿着已经穿了很多年的衬衣,浅蓝色变成淡蓝色,淡蓝色变成蓝白色,他都不在意。任凭风把他的衬衫吹开,向后飘荡,露出胸膛,几根肋骨在昏黄的路灯下隐隐可见。

“嘶。娘的,那些穷酸文人还真抗风。”春风不友好的吹,狗剩把向后飘散的像花一样的衬衫拉回,两只手在纽扣间打仗,嘴里嘟囔:“草,刚缝上的扣子又丢了。”

他仍没有离开的意思,两只手死死揪着衬衫的两边,把衬衫紧绷在身上,像被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

马杆,我们通常这样形容体瘦的人。

狗剩感觉愈冷,却仍不离开这桥。他两条腿在打颤,下半身带动上半身,下意识地吸了肚子,不健康得远远看去像一个吸毒成瘾的老家伙。

他下身的裤子是刚买的板裤,黑直的板裤和他的筷子腿很搭,像给筷子带了套。崭新的白边布鞋开了线,将饱受折磨的大拇指释放在外,同他裸露在外的乳头一起享受刺骨的春风。

狗剩去找欢喜的时候,欢喜正在一家饭店的后门洗碗。狗剩才翻了墙进到后院,就听到欢喜一阵嘲讽:“瞧你那样子。痞子永远是痞子。”

狗剩听着红了脸,双眼圆睁:“你他妈说谁痞子?老子当痞子老子愿意,咋,你不也找了老子,找了个痞子当男人?”

欢喜一点也不欢喜,摔了手里的擦碗布,嗓门尖锐又豪放:“咱俩可是分手了。那时我脑子进了水,小时候不懂事,进了大水!要不能成现在这样?这么晚还洗碗,累死累活的!”

狗剩顺着欢喜的眼神,把周遭看了一圈,一声不吭。

欢喜隐约听到他鼻孔里喘着粗气,心下爽快,继续道:“你每天除了上街抢学生的钱,去网吧,打台球,和你那帮狐朋狗友抽烟喝酒,还会干啥!对,还会打牌,一块的大局儿,对吧!”说话声音越拉越高。

“你看看你自己好吃懒做那样儿,看你这穿衣品味,骑个摩的后面还放个大喇叭,边骑边放歌儿,帅吗?就是个土包子。”说着又发泄一样将扔在一旁的擦碗布抓在手里。

“老子土怎么了,老子愿意。你说,你喜欢文化人,文化人咋啦,文化人咋啦,每天酸不溜秋,胆小怕事,架不敢打,吃饭就吃一两,浑身软的打一拳和绣花似的,能像我这谁见谁怕?”

“你说,红酒有啥好喝的,又酸又苦,和老子的二锅头差远啦。那咖啡有什么,看着像屎,喝一口害得老子一上午喝多少水都涮不掉那屎味儿。”

欢喜直视狗剩双眼:“我就是喜欢,你管得着吗。反正我就是讨厌你这和名字一样土气的生活。”

饭店老板拉开后院的帘子破口大骂:“你他妈是谁,给老子滚蛋——欢喜,你他妈的瞎嚷嚷什么,吵到老子前面吃饭的客人,你就一起滚蛋。”

狗剩转头,只看到帘子猛烈摇晃,回头怒目瞪视欢喜,伸出一只手,话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老子不打女人。你他妈行。”

欢喜一巴掌拍开狗剩指着自己的手指,指着还在摇摆的帘子,说:“你个怂货。也就只敢骂个我,欺负我这女人,欺负那些小孩儿。刚才他骂你,你咋不还口,你不是厉害吗,去削他啊,一个人打不过,叫人削他啊!”

狗剩瞪着眼,看到欢喜挑眉的嘲笑,怒气之下一巴掌扇在欢喜脸上,竟直接将她扇倒在地,又一脚揣在地上盛放脏碗的盆上。盆子与脚接触发出疼痛的哀嚎,盆里的水波涛汹涌洒了一地,脚上的白边儿布鞋因此没守住最后的防线,大拇指因此得到解放,裸露出来。

欢喜捂着脸,和自己过意不去似的咬着牙,没有滴一滴眼泪,脖子因气涨得通红,却没有说一个字,斜趴在地上,眯眼歪眼看着狗剩发狠瞪视自己的三角眼,看着他一瘸一拐地,掀起帘子,进了饭厅。

饭厅里惊叫声,尖叫声,打骂声骤起,摔桌子,摔盘子摔碗摔碟,还没有开封过的酒摔碎在地上的声音像在闷罐子里爆炸的炮仗,声音此起彼伏,一声盖过一声,一切乱作一团。欢喜苦笑着坐在地上,刚被抽过的脸好像不疼了,腾出的手摸出手机,麻利地拨打了报警电话。

饭厅里的声音在尖叫声中结束,伴随尖叫声的,是酒瓶在人脑袋上碎裂的声音。

周围因此安静下来。

狗剩站在桥正中间,任凭风吹来,像任凭警车鸣笛声临近一样自然。脑子里不断回想一个问题:“我土吗?”

当警车在他身后停止,当警察的脚步声走近。狗剩用力将酒瓶甩出,看着酒瓶在空中化成抛物线最后落尽被当地人成为母亲河的水里,转身面对走到近前的民警。

狗剩摇着头,低声自言自语:“土怎么啦,去他娘的文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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