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 暑假的后半段, 我们坐绿皮火车从成都出发, 经宝鸡, 过天水, 再经兰州转车前往新疆。车过柳园不久, 便入新疆地界。瞬间那高天滚滚铺天盖地而来, 从车窗外跳入眼帘。高耸的白杨树和树梢上衔接着的天山的风, 让我们顿然开阔, 心与眼是一阵的呐喊。
我们一起走过天山, 了却了怡少女时的梦想。
我带着她再一次回到敦煌莫高窟, 同她一起坐在大泉河边, 看时空颠倒, 三危耸立。
接下来, 便是长城的最西端嘉峪关。
可以装下无数人的向往的兰新线, 如醉如迷一样穿梭在河西走廊, 让我们看到祁连山的雪水携带着石羊河、黑河、疏勒河滋养出一片塞北的江南。雪山下是成群的吃草的牛羊, 怡每每发出欣喜的叫声; 而我的目光则凝视着她坐在窗边的剪影, 看她侧头望着窗外, 两根辫子垂在胸前, 发梢上是一丛阳光的闪烁; 我紧紧握着她的手, 心里是一阵的激动和幸福的暖流, 如我多年后写的那句诗: 任由衣衫起舞, 一生的情怀从你身上飘落下来。
火车缓缓驶入塞外小城嘉峪关, 可以让人击节歌赋的嘉峪关。我和怡从车厢走出来, 西北耀眼的阳光刺着我们的眼, 但心一下子开阔起来, 飞驰起来。
我和怡对望一眼, 走出站台。
我们先去售票处买好了第二天回兰州的火车票。买票时碰到了那个我们在鸣沙山的沙山上看见的穿着飘逸的黑色长裙的德国姑娘, 我们相视一笑。见她朝售票厅的大门走去, 我突然挥手用德语向她喊了一句:
Auf Wiedersehen!(再见)
接着传来了她充满异国情调的一声 :
Auf Wiedersehen!
怡望着我, 说: 你不学的日语吗?怎么?
我说: 以前读书时, 抽空自学了一段时间德语。
在火车站附近的小旅店住下之后, 我和怡便沿着铁轨朝嘉峪关关城方向走去。但遗憾的是, 当我们走到城门口, 大门已经关闭, 停止售票了。
回程时, 我们坐在一个戈壁滩的小土堆上, 静静的望着夕阳余晖下的嘉峪关城楼。怡有些疲倦的靠着我的肩头, 我打开那个白色的随身听, 播放出喜多朗的《丝绸之路》, 此时此景, 伴随着悠远而震撼的音乐, 在这雄浑而广袤的天地之间, 怀抱着自己心爱的女人, 似乎一切都凝固了, 心坠落了, 如一阵长风飘逝在河西走廊。
你说, 真有地老天荒吗?
突然听到怡在问我, 她的目光看着我, 似乎又看着更远的远方。我知道她问的并不是人间的地老天荒, 她想知道生命最终会归于何处, 又会是以什么样的形式。
音乐更加宏大起来, 其高亢时似有大地在颤动。
夕阳逐渐变得更加浓重, 多种色彩交织着, 那深处的神秘似乎在发出召唤。我望着怡在夕阳下凝神眺望的样子, 心中又是一阵怦然的跳动: 我知道, 怡, 你已是我这一生最爱的女人, 如果你是一座孤岛, 我就是不绝的海水包围着你, 最后成为你心中的陆地。
云, 快看!这时怡指着远处在叫我。
顺着她的手指望去, 此时嘉峪关的城墙和上面的楼阁, 衬着远处隐现的黑山, 夕阳投射出数条巨大的光带笼罩在上面, 整个嘉峪关关城仿佛在浪里起伏, 并且开始逐渐上升。
我突然抱紧了怡, 在她额头上深深一吻。
夜幕降临, 我牵着怡的手, 又沿着星光下发亮的铁轨往回走, 也成了一组留在人间的令人难忘的背影。
回到旅店, 开始收拾行李, 准备明天上午的火车。突然我发现当天拍的胶卷不见了。我跑到楼上敲开怡的房门, 给她说了这事儿。她也在她的包里翻找了一下, 也没有。我说, 一定是今天坐在小土堆那里换胶卷的时候, 落在那里了。
第二天一清早, 在西北的寒风中, 我沿着铁路一阵狂奔, 还碰到几个八月里穿着棉衣的铁路工人。终于, 我到达了那个小土堆, 看到了那个黄色的柯达胶卷。
又是多年以后, 我又写下一句:
那时, 最好的爱情, 在清晨冰冷的铁轨上一路狂奔。
再见了, 嘉峪关。
我和怡在一趟回兰州的慢车上的车窗前对坐着。
列车启动, 伟大的河西走廊, 又再一次向我们迎面扑来。
2020.8.3写於重庆小龙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