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死麕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也许很多人都不愿把这首诗认同为爱情诗,因为经过几千年的演变,爱情两字似乎变得越来越浪漫,越来越具有戏剧化。
然而我恰恰认为诗经里的爱情才更符合人性,才是真纯的爱情。
真正的爱情是两情相悦,当然两情相悦就离不开男女之间的欲望,包括情欲与性欲。
《野有死麕》不受理学家们的待见,以宋代经学大家朱熹为首的经学家们认为此乃“淫诗”,是恶行邪说,非圣人之训。
而我却非常喜欢这首诗,我私以为《野有死麕》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一首带着浓浓乡野气息的纯真的爱情诗。
《野有死麕》的文字十分朴实、率真。第一章“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大致是说茂盛的山野中有只死去的獐子,白茅紧紧地包裹着它。注意,这只死去的用白茅包着的獐子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猎杀的,这本来没有任何的引诱的意思。然而恰恰在此时,村子里的一个妙龄少女正春心萌动,幻想着如梦如幻的爱情,英俊的小伙子就在这样一个特定的时间段中遇见了可爱的姑娘。一个是怀春的少女,一个是善于钟情的少年,他们的偶然相遇,便碰出了爱情的火花。当然男子有引诱的心思,但这是喜欢,便想着怎么追求自己心仪的女子。
我推想,他们相见的情景应该是这样的。
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一个英俊洒脱的年轻男人正在狩猎,他的脚下已经收获了一只獐子,死了,被用白茅包裹着,他正想背起他的猎物离去,忽然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张年轻漂亮生动的女孩的脸,她很大放,而且正用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自己,这双眼睛里充满了敬佩和爱慕。
那女孩说,啊,好大的獐子啊,你真了不起!男孩说:“这又算什么啊,你跟我一起去,看我去打猎,所有的猎物全给你”。
“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这两句是导致此诗被批为“淫诗”的根由。
一个是“怀春”,一个是“诱之”,女的有放浪不捡点之嫌,而男子更有因此而引诱占便宜的意思。
然而,我认为,人类的文明是一个发展的过程,人类的爱情的表现形式也有一个发展的过程。
用我们今天的爱情观去认识两千多年前的男女情爱,那么肯定是有失偏颇的。
而且在那些卫道士的眼中,女人就不应该有任何爱与欲的传递,诗中女子之大胆当然不符合礼教的。
问题是,诗经产生的那个时代,男女之间的情感的表达是真率的,没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的秀恩爱。
从《诗经》所处时代的社会风尚和习惯来看,“怀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妙龄少女到了恋爱的年龄春心萌动,年轻小伙子看到自己心仪的女子想要展开猛烈的追求,当然在追求女子的过程中有点粗,有点野,其实这并不奇怪,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在诗经里,这样的故事是不胜枚举的。
中国古代的妇女再没有比诗经里的女子率真娇柔,这是源源不尽的烂漫纯情,她们敢爱敢恨敢私奔也敢主动追求,于是许多无名的女子锻造了一篇篇诱人的诗歌。
在国风里竟然有八分之一的篇幅写的是女子的爱恋情仇,当中落笔着墨最多的要算和情人的幽会偷情、和心爱人的相思与私奔。每一个女子的爱情在里面都表现的淋漓尽致,刻骨铭心。
和情人的幽会大都是在晚上,在山上,常常是一起过夜通宵爱抚,等到第二天黎明才匆匆分别,甚至缠绵到不知天已亮日已昼。
《齐风》的第一篇《鸡鸣》,则写了一对热恋的男女情人幽会在一起过夜,清晨,女子催促男子起床,赶快离开;男子却支吾搪塞,故意打岔,留恋不起。看看她们的对话:“鸡既鸣矣,朝既盈矣。匪鸡则鸣,苍蝇之声。东方明矣,朝既昌矣。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婉约含蓄,情深意长,饶有性趣。
《召南 草虫》里的女子很是可爱,“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在没有见到情人的时候,听到草虫吆吆而鸣,蟋蟀咚咚而跃,情郎还不来,心里不知道有多忧伤,可是一等到情人来了,热情拥抱,亲密爱抚,云雨一番,心也悠闲快乐了。如此真性的女子岂不可爱?如此人类原初的纯洁美丽的性爱岂不动人?
也有很多诗写的是男女私会,他们在一起过夜,并在枕边絮语,相约为夫妇(《郑风 女曰鸡鸣》)。
比起诗经里的其它写男女情爱的诗来说,《野有死麕》还是比较含蓄的,这一点在接下来的诗句中更能说明。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这四句交代了恋爱的地点。树林里面有一排排整齐的小树,山野里有只死去的野鹿,用白茅紧紧捆住。容貌姣好的少女没能抵制得了小伙子追求的攻势,害羞地答应了他的邀约。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两个人在一起卿卿我我时,女孩子提醒小伙子:“慢慢来,别动我的佩巾,小点声音,千万别惹得狗儿乱嚷乱叫。”
前两章站在第三者的立场上描绘男女之情,如同旁白一样娓娓道来,朴实率真。后一章则直接呈现男欢女爱时的言语,活泼生动,从侧面表现了男子的炽热直接和女子的含羞慎微。整首诗写得既含蓄委婉,又坦率诱人,由衷地赞美了男女之间自然、纯真的爱情。
爱情是文学的永恒主题,但爱情文学是有一个长期的发展过程的。在人类文明之初,爱情文学呈现出开放与野趣,《诗经》里的爱情就是这样的直接,略显粗俗,但这才是爱的本来面目,爱就是喜欢,喜欢就有俗望。真正的纯天然的爱情就是没有深思熟虑的激情的勃发。
《野有死麇》正是一丛开放于原野里的白茅花,有着其天然纯洁的韵味,我非常喜欢这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