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农村过去三十年,纪念父母逝去的青春


在华北平原的的东南一隅,星星点点散落着无数村庄,从天空俯瞰,像极了一副油画,绿色是底色,任意散布的村落和纵横蜿蜒的道路勾勒出一副印象派的画作,假如走近了看,路旁挺拔的白杨已遮蔽了头上的烈日,透过繁茂枝叶洒下斑驳光点,极目向远处望去,满眼翠绿,劳作的人民点缀其中,更像是一副田园山水画。生我养我的小村子就是其中之一,无数大致相同,没有任何特色的乡村之一,它坐落在黄河的北岸,世代依赖着母亲河的滋养。平原是一望无际的,以至于我在成年之前没有见过山,当地的制高点是黄河防洪的大堤,小时候总觉得这堤坝好高啊,能修筑起这大堤真是个奇迹,也许在没有走出村庄的人的眼中,这就是绝对高度。

九十年代的乡村是充满活力的,一派欣欣向荣之感,那是属于父母那辈人的时代,也是人口红利开始迸发的年代,乡镇企业在这股浪潮中悄然兴起,日后不少企业成为了行业的翘楚,影响着当地经济发展进程,不少人也靠着敢闯敢干的劲头过上了富足的生活,造富的神话每天都在上演,但这只是那个年代的极少数。大多数年轻劳动力都是文化水平不高,没有多少技能的农民,农民的父亲也是农民,传授给儿子的只有种地的技能,世代以土地为生的农民离开了土地,可能意味着失去了生存的根本。自古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在平原上生活的人们主要活计就是几亩薄田,平原地区人口稠密,分到每个人头的土地不会超过二亩,正是这人均二亩地养活了大半个中国的人口,大量农村劳动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精耕细作,过着辛苦并不富足的生活。

父母这辈人靠地里刨食,这一点我是有深切感触的,我的童年体验了各种农活,从农具木柄的包浆上不难看出,里面浸透了多少汗水。小学时期,在即将炎热的夏季,我们会迎来一个特殊的假期--麦假,顾名思义是收割麦子的假期,原因是学校的民办老师们也要回家收麦子了,学生们作为劳动力大军也加入其中,那是一个没有大型机械的年代,收割真的是一件费时费力的事,村子里如同过年一样热闹,青年们戴着草帽,提着镰刀,结伴下地收割,刚刚倒下的麦子还有些青涩,需要拉到自家场院里晾晒,这是每家每户都有的一块打谷场,经过几个小时的暴晒,麦秸的水分流失变得枯黄,这时碌碡要上场了,一种圆柱形的石磙,或牛或驴牵引着碾压晒黄的麦秆,经过个把小时的碾压,金黄的麦秆铺满一地,当然,最终收获的是麦秆下面的麦粒。晌午头刚过,热烈的阳光丝毫没有减退,场院里已是繁忙景象,卖冰棍的穿梭期间,叫卖声不绝于耳,小孩子们吃着一毛钱一根的冰棍却有着无限的满足感。

 很快,九十年代初期的热闹景象不在,便随着经济腾飞,属于农村的时代开始落幕了,劳动力开始流失,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远走他乡,或创业,或务工,回乡时通常衣着光鲜,时不时还会拽出一两句时髦的词,举手投足中宣示着外面比农村要好不少。

当年的挥舞镰刀的青年们开始步入了中青年,上有老、下有小,生活的压力慢慢压了下来,土地依然是生计的一部分,但土地的产值已远远不能满足生活的需要,好在一些低端的产业转移到了农村,最多的当属提炼沥青这类重污染劳动密集型产业,拉满不知从哪里收来的防水油纸的大车开进了村里,原本打谷的场院支起了一口口大锅,简易的烟囱冒着黑烟,提炼出的浓稠液体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被倒入方形的模具,冷却后便是一块块沥青砖,被一辆辆大车拉走,这些小作坊最盛时期整个村子都是灰蒙蒙的,靠着这些产业不少人家过上了还算富足的生活。几年间,天空不再是蓝色,溪边清澈的水流已干涸见底,大量提炼后的工业废渣堆积成山,给土地造成了永久的伤害,慢慢的村里人的身体出了问题,不大的村庄却有人接连不断得了绝症,大家心里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野蛮式的发展到头来只能自食其果。但是工业化的进程已经将农民抛在身后,依靠低端产业也是为了生存。伴随着中青年人步入中年,老龄化开始显现,农村失去了活力。

当我再次站在田间地头,已是而立之年,而父母即将过完中年,步入老年,想起当年用镰刀割破了手指,一个人悄悄抹眼泪,母亲看到,细心的给我包扎,一阵微风吹来,麦浪滚滚,汗流浃背中感受到一丝清凉。远处的大型收割机正缓缓向我驶来,轰隆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只见机械所过之处颗粒归仓、秸秆还田,现在的农村早已不再依靠大量劳动力种地,各种高度集成的农业机械纷至登场,用无人机喷洒农药、新型的智慧灌溉系统已不再是新奇事,一批新型农民、种粮大户接过了父辈的大旗,继续在这片土地上耕耘,儿时的玩伴有的选择回了家乡,在这片世代挥洒汗水的土地上续写新时代农民的风貌。村西头的打谷场已长满参天的白杨树,溪旁那颗歪长的柳树还在,夏日微风中枝叶摇荡,却早已物是人非, 昔日的青年们不再年轻,再也没有你争我赶的勇气,在午后、在傍晚的闲谈中叙说着回忆,普通的人生已过大半,这也是大多数农民的写照,辛劳一生,没有感天动地的事迹,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恨,有的只是随着岁月逐渐淡化的一桩桩往事。此时的天很蓝,而我也很久没有抬头看看天了,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忙碌穿梭,跟父辈相比,除了地点不同,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不算富足的生活。

过去的三十年是父辈们奋斗的岁月,他们沐浴着改革的春风成长,在激情的岁月里奋斗,为社会发展做着不为人知的贡献,也在逐渐强大起来的国家里悄然老去,他们是值得尊敬的一代人,也是即将需要关照的一代人,回首农村三十年巨变,恍如一场梦,它的前半段是淳朴的田园风光,中间是魔幻现实主义的工业风,而结尾处则是柳暗花明的绿水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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