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因为老妈的生日，我和大姐都回到了老家。但因为大姐的状况不好，她不能回到家里去，我们约好在市区妹妹的家里集合。这几天，老妈又当面提起了对姐夫的疑问。我们都找话题岔开，大姐也按往日说法忽悠老妈。
住了几天后老妈想要回家了，大姐可能知道自己与母亲见面的时日无多了，不舍得也不肯老妈回去，苦苦哀求老妈留下来陪多一晚，甚至提出要抱着老妈睡一夜，说完伸手要搂住老妈。这是她对老妈情感大爆发的一次诉求，但她的身体状况及举动让本身骨子里有些忌讳及洁癖的老妈吓了一跳。与感情外露的老爸不一样，老妈是不太擅长表露自己情感的人。当时老妈的表情很复杂，有生气，有无奈，有逃避，想哭但没有哭出来，只是嘴巴抽动了一下，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当时我跟大姐说：“你的情况我们都了解，但你也知道老妈的性格，你这样会吓到她。你的情况我们都无力回天，但你这样会让老妈在余生里都难受也自责的。”因为老妈根本不知情，让她一下子接受大姐这个诉求也是很难的。
其实老妈是外硬内软的人。外公外婆仙逝多年，老妈还常常在田里干活的时候暗自流泪，但回到家很少表现出来。大姐的事，她内心里天天牵挂，时时担心，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老妈咨询我的意见，要不要住多一晚才回家？因为我是跟她一起回家的。我跟她说我尊重她的决定，但是，为了大姐的情绪，我们住多一晚也没关系，让她好受些，我们以后也不会因此而太遗憾。
最终我们住多一晚。当晚，大姐跟我提出要求，让我告诉老妈关于姐夫的事。当时我并没有答应大姐，事实上这半年来我曾多次考虑要不要告诉老妈。二哥和我是老妈内心里最认可的人，而二哥为了保护老妈是绝对不会主动说的，所以，最适合说出口的人只能是我。考虑到尽可能减少对老妈的打击，我几千遍地思考应该如何说！可是，每次想到这个问题，我就头疼，好像脑神经都在打架一样的难受。
最后，我决定还是告诉老妈。回到家的第二天是七月七，这个日子自然是不能说的，原本打算初八就走的我，决定初八告诉她，但我必须得初九才走，尽管陪同她多一天也帮不了什么，但我不希望在她最难受的时候没有人在身边，而且当晚，我就睡在她身边。
初八的早上，吃过早餐，老妈拿出她的小型视频机，展示侄女为她下载的粤剧戏曲。一时之间，我有点不忍打扰她那平静的心情。但是，我已经不能一拖再拖了。
我陪她看了一会戏剧，在二宝打扰的片刻里，我问老妈早上有没有吃降压药？她说刚吃过。我让她坐到我身边来，告诉她“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告诉她。”老妈像个被请进老师办公室的孩子，有点沉重又有点担心地看着我。因为我从来没有如此严肃跟她说过话。
我跟她说：“这件事情非常严重，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因为你要是有什么问题，我会遭受兄弟姐妹们的责怪。”老妈更紧张了，脸上由担心凝重变得惊慌地看着我。我先问她：“你一直在打听姐夫的事，也常常责怪他没有照顾大姐。但是你那么聪明，没理由自己没有过猜测？”老妈真的很聪明！我以为她会猜大姐与姐夫离婚了。没想到她直截了当地问我“死了？”我点点头。
老妈当时还很平静地跟我说：“我就奇怪，老婆病成这样子，他有什么理由不去照顾？这段时间我都有过千万次的猜测，连你大姐都跟我说过他死了，我还不相信。”我搂了搂她，跟她说：“一直以来，我们都担心你会承受不住，不敢告诉你。但是你也看到了，大姐现在的这样的状况，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更不希望你到时一下子双重打击！”
老妈脸上抽动了一下，感叹一声：“真没想到，你大姐的命这么波折，这么苦！可怜那几个孩子，没有了父母，他们怎么办？”我跟她说：“从大姐检查出问题开始，我就跟几个孩子说了，以后我的家就是他们的家。哥哥已经长大，快要结婚了，他以后会有自己的小家庭。两个妹妹离结婚还远，以后她们回来就到我家去，出嫁了我也可以给她们操办。想想真的是很惨，几个孩子的命运这么坎坷。但是既然发生了，我们都要面对。反而我们都担心你的身体，你一定要支撑住，不要让我们再为多一个人担心。”
然后老妈问了姐夫出事的具体情况。从筹款到治疗，我将过程详细告诉了她，这半年里大家的安排与处理也都跟她说了一遍。我跟她说，从大姐的脸色与状态来看，都不会太久，而她的关怀与安慰是大姐最在乎的，在剩下的日子里，我们都多给大姐打气与关怀吧。
过了一会，大哥打了电话回来。老妈平时对大哥比较少打电话回家有些抱怨，而她不知道大哥也是外冷内热的人，大哥下班回来都比较晚，而老妈晚上八点就睡觉了，因此常常错过通电话的时间。老妈跟大哥说：“我平时希望你们打电话回来，只是因为我想知道你们都还好，知道你们每天都过得好好的，我就不会心烦意乱。”一个孤独生活在老家的老人，我们都深深理解她的无奈。忍受孤单，只能牵挂。不过，我们几个及侄子们也常常都有打电话回去，可以说每一天她都能接到我们其中一个人的电话。
后来我接过电话，跟大哥聊了几句并告诉他我已经跟老妈说了姐夫的事情，不需要隐瞒了。大哥有点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那样，再三跟我确认。当老妈再次接过电话后，强忍了好久的大哥好像也释怀了一样在电话那一头大声痛哭起来。在我们还没出生的时候，大哥和大姐是最亲的，所以大姐的遭遇在大哥心里也是最难受的。姐夫走后的第一次搬家，也是大哥跟堂弟一起去帮忙的。老妈在电话里叮嘱大哥的那些话，也被我录了视频放到家庭群里，让大家都知道老妈的心声，在外的我们，电话常联络是她的情感支柱。
大哥电话刚挂掉，二哥的电话打来了。意料之中，他责问我为什么告诉老妈。我跟二哥解释了大姐需要被理解，也需要老妈的关怀，她有情绪堵着，对病情没有帮助。而老妈始终需要面对这件事情，一件一件地接受好过两件事情同时接受。这件事，我是最适合说出来的人，所以，我说了。后面大家说话也不需遮遮掩掩的。事以至此，二哥也只能接受了。
大姐在群里看到我的信息已经跟老妈说了姐夫的事情，打了电话来直接就是一场痛哭！她终于被理解了！虽然她从来没有因此责怪过老妈，但让她一个病重的人还要去隐瞒一些事情，也真的难为她了。老妈静静地听着她哭，过了一会老妈安慰她，让她好好养病，除了哀叹命运的不公，就是一声接一声的叹气。为了不让大姐情绪太激动，我看差不多了就接了电话过来，跟她说：“我终于帮你说了，希望你这个心结可以开解，好好去治疗。没有不关心孩子的父母，更没有不心疼孩子的母亲，只是老妈心情还在调整中，我们不能一次性让她打击太大，让她一点点的消化吧！”大姐在电话里大声跟我说了好几声“谢谢”，可是，我希望的是一家人都好好的呀！现在我说出来了，大姐解脱了，可是老妈却突然陷入了沉重的忧伤，我也不确定自己做得对不对，当下心里还是很乱。
整个下午及晚上，老妈除了偶尔叹几声“惨啊惨！”就没有说太多话了，不看戏剧也无心看书，很多时候都是静静地发呆，对二宝的一些淘气行为也少了很多耐心，掩饰不住的烦躁与忧伤。我也知道她需要消化，不敢过多打扰她，除了管好二宝就是默默地准备晚餐。我知道她很难受，我何尝好受呢？
初九，我带着二宝离开家里。一大早老妈就起来给我们准备早餐及路上吃的东西。大姐说想要几条家乡的番薯老妈也在前一天准备好了。因为要考虑大姐到时是直接回医院而不是回家，照料她的小女儿一个人要照顾妈妈还要拿行李，我跟老妈说拿几条就好，大姐就是情结，估计一时之间也吃不了，买太多不好带。本来想买半袋的老妈依我意思准备了我们三姐妹各两条番薯。
带着行李在等待公交车的时候，老妈脸上写满了离愁与忧伤。我很难过，但我又不能一直陪在她身边。也许我也是外冷内热的，每一次的离别我都没有当着父母的面哭，怕他们心里更难受，只能在车上默默流泪。受我影响，连小蓝也控制住不在外公外婆面前流泪。。
小时候，我们常常盼望着长大，长大后，却深深遗憾长大太快，此后的人生只是离多聚少。慢慢地，有一天，要接受曾经的家庭团圆，再也不圆！
我回深圳的第二天，大姐也回到了广州的医院里。从那天开始，老妈一天一个电话有时一天两个电话地问候大姐，除了像之前那样关心大姐的吃喝拉撒身体难受不难受，不再提姐夫的事了。我们几个也每天会有一个电话给老妈，知道她心里彷徨及伤心，及时告诉她我们每天的日常，以安慰她的牵挂。
这次回医院后，不知道大姐是终于内心解脱后松懈了还是这次的化疗药副作用太大。上一次出院前的一天，医生还很乐观地拿她做全医院的治疗效果榜样，全科室的医生都认为她的康复状况很好期待着下一次的化疗效果，完全没想到一下子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从一开始大姐的检查报告出来说是癌症晚期，我们就不太乐观。虽然都在中西医结合尽力地给她治疗，也时不时看到她状态良好地走动一下。然而，晚期的人有几个可以跨过去呢！
其实除在五六月份因为孩子们工作及学习上的忙碌，大姐住院的时侯交给医院的医生与护工帮忙打点，周末孩子及假期孩子们都在她身边，特别是这个暑假小女儿就一直在身边照顾着她，在广州的亲人也时有探视，大姐还常常跟我家二宝视频，说二宝是她的开心果。从照料上说也可以算是尽力了，只是治疗运作我们帮不了忙，上天的安排我们也无法改变。大姐这几天很多时候都在昏睡中，状况并不乐观。
回想那么多年来，我们一家虽不富有，却一直都是欢声笑语的。现今，就像老妈说的那样——再也无法开心起来！
不知道这次大姐能不能跨过这个坎，在此对所有曾经伸出援手的朋友们说声“谢谢！谢谢你们的帮助才能让她不为经济困忧而安心治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