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台曾对梁山伯说,若是你梁兄亲未定,小弟给你做大媒。
“未知千金是哪位?”彼时,尚且没得分辨对面人身份的梁山伯口吻像个局外人。
“就是我家小九妹。”祝英台眯了眯溢满了笑意的眼睛,满是期待的看着面前皱着眉头的年轻人。
年轻人抿了抿嘴角,眼光不自觉的对上女孩亮晶晶的眸子,哽在喉头的话打了个弯,却还是不加修饰的脱口而出,他问她。
“九妹与你可相像?”
陶阳看到这出的戏的时候,下意识的也清了清嗓子,伸手摸了把斜放在桌角的折扇,左手拇指微微用力,合的紧紧的扇骨倏的松了力,抖露出扇面上描的九曲玲珑纹。
“看个戏还能把自个看热了。”一旁揣着半小把瓜子的郭麒麟摇头,身子前倾,把另一手的瓜子皮冲茶几上抖了抖,余光撇着屏幕上依旧缠缠绵绵的梁祝二人,不自觉的咋了咋嘴,“你说人家两人认识也就小半年,都知道惦记对方的婚姻大事,”他顿了顿,松开一手的瓜子,挑了挑手心里的瓜子皮,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歪头看向一旁,“咱俩认识起码有十多年了吧。”
“怎么,你看上我姐了?”陶阳收了扇骨,有些好笑的撇了眼仍旧和手心里瓜子皮斗争的郭麒麟,缓缓开口。
郭麒麟撇嘴,“我这种长相,想和我结婚的能从这排到西单。”
陶阳摇头,伸手抓过男孩的手肘,虎口紧扣着对方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的在肉嘟嘟的掌心细细的描摹着。
“我自己来。”郭麒麟有些不好意思的收了收手心,却被对面人重又攥了回去。
“你自己弄的好?”
“怎么弄不好,我堂堂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多才多艺的少班主,怎么会连一两个瓜子皮都对付不了。”郭麒麟梗着脖子,垂的塌塌的刘海上清淡的柠檬汽水味,直直的窜到陶阳的鼻尖,拱的他不自觉的吸了吸鼻翼。
“小黑胖子。”陶阳挑开最后一片浅棕色的瓜子皮,微微松开虎口,挪掖道。
郭麒麟挑眉,像是被逆了毛的兔子,声调蓦的提了一个八度,“我才半个阎鹤翔!我比他还白!”
“小黑胖子。”陶阳抱着手臂,丝毫不为所动。
“你再说!”
“小黑胖子。”
“陶阳!你再说我撒泼了啊!”男孩的眉毛跳的老高,硬生生把本来不大的眼睛扯出了圆圆的形状,在这片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映着全是对面人在屏幕稀稀落落的灯光里,含着笑意的五官。
这是陶阳对于2018年最后的记忆,在这个记忆里的梁山伯和祝英台将将的把人生停止在十八相送,各自怀着对对方懵懂的思念,过着属于自己的平淡安稳的日子。
就像他和郭麒麟,或者说的彻底些,是郭麒麟之于他,暂且的停止在所有的故事都还未走向第二个阶段的开端,就是他认为的极为完美的结局了。
陶阳把这些想法同张云雷念叨时,对方叹气的很是迅速。
“你不觉得自己过得太苦了吗?”张云雷看着面前和自己同样被戏称为老艺术家的小男孩,锁着的眉头又重了一分。
陶阳摇头,“这样就挺好,要是说开了也许更苦。”
“随你吧。”张云雷不再接话,抬手拍了拍对方瘦的可以把骨头摸得清清楚楚的肩胛骨,“你觉得对就好,只是也别太苦了自己。”
陶阳垂眸,“我都明白。”
兴许是年少时遇到的沟沟坎坎太多的缘故,众人眼里少年老成的陶阳,对于自己的感情也认识的清楚且透彻,但孩子终究还是个孩子,无论他怎样的隐藏自己的少年气,藏在眼底的那份欢喜却还是瞒不过到底年长者的眼睛。
在陶阳抿着嘴角看着舞台上罩在银灰色灯光里的郭麒麟时,几乎整个后台都明白了他自以为藏得很深的心思。
所以当郭麒麟扯着嗓子在微信群里叨叨,要揣着百八十袋瓜子花生到谁家跨年时,几乎所有人都把话头瞄准了陶阳。
“小崽家没什么人,我们都拖家带口的。”
“你怎么知道没什么人,你去过啊。”郭麒麟摁住语音键,笑的见眼不见牙。
“小崽年纪小,又乖,哪像你和你老舅。”
“怎么又扯上我了。不过别来我家啊,我昨天刚打扫的卫生。”
“没良心的。”郭麒麟挑了个花花绿绿的再见表情包发了过去,想了想又点开了通讯录。
老年人不看微信,他还是打电话吧。
手指刚触着绿色的图标,屏幕顶上的群聊提醒又向下抖了抖。
“来我家吧,我下了戏回去。”陶阳的声音隔着听筒飘的虚虚实实,背景音里似乎还带着一二催着上场的人声。
郭麒麟满意的点开输入键,选了个岳云鹏的表情包发了过去。
很快,那头回了串中文。
“这个不好看,不如刚才那个花花绿绿的,喜庆。”
郭麒麟嗑完第三包瓜子时,陶阳的梁祝也快看到了尾声,他偏头看了眼郭麒麟,伸手扯过对方即将要开第四包的动作,“这玩意上火,小心坏了嗓子。”
郭麒麟乖巧的点了点头,转身去拿一旁的遥控器,换了几个频道全是许久没见着放的情景喜剧,“怎么现在电视台都这个品味,复古吗?”
“我记得你以前不很爱看这个吗?成天为了这些玩意和我抢遥控器。”陶阳身子后仰,指着电视荧幕里嬉笑吵闹的男男女女道。
郭麒麟撇嘴,“十几岁的孩子谁都和你一样喜欢看戏曲频道?”
“我们剧社的人小时候都爱看。”陶阳回嘴的飞快。
“我说你怪不得成天泡在剧社,合着找着志同道合的了?”郭麒麟像是悟出个什么名头般,半个身子探到陶阳鼻尖下,“和哥哥说说,你有没有看上谁家姑娘,我替你撮合撮合。”
男孩的眸子蓦的一暗,声线里也藏着半个混沌,“没有。”
郭麒麟把头摆的飞快,“怎么会没有啊,你难道还没忘你那个篮球队队长啊?我跟你说……”
“不早了。”陶阳撇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你该回家了。”
“得得得。”郭麒麟抄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嘴里依旧念念叨叨,“你说你们干嘛都搬走,弄得我现在在家里无聊的要死,连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
陶阳垂眸,扯过搭在对方身后的领子理了理,“等过几年郭汾阳长大了就好了。”
“也对。”郭麒麟看着面前人细致的捋着领口的动作,“等过几年就又有人追着我喊哥哥了。”
捋着领口的人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化成了氤氲的雾气,散在唇齿之间。
电视里,身着着红色衣裳的娇俏女人拧着眉头,如泣如诉,“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嫁过来,我不嫁过来我的夫君也不会死…”
“走吧,我给你叫车。”
“我开车来的。”
“那好,你注意安全。”
郭麒麟喜欢陶阳这件事,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
认识郭麒麟的人都爱说他可爱善良,眯眯的笑眼轻轻一弯,似乎干净的不曾沾染过任何曲折事事一样,但了解郭麒麟的人却总是摇头。
这样的男孩怎么会永远的不谙世事呢,早年的那些光怪陆离的事不间断的发生在他的周围,他几乎没有时间去长大就已经必须承担着长大后才能遇见的事。
揣着少年人的样貌,说着少年人幼稚的话,却在心里砌了座藏着无数心事的成熟的墓。
众人把老成写在脸上的陶阳看得真真切切,却总在认为看透年轻幼稚的郭麒麟边缘。
郭麒麟站在车门前回头看了眼那扇亮着青白色灯光的窗户,打开车门,屈身闪进车厢。
陶阳的2019年是被楼下小孩嚷嚷着要去玩雪的声音闹醒的。
他揉了揉眼睛,翻了个身拉开窗帘,匆匆扫了眼窗外白茫茫的雪景,转头就去泡茶。
昨晚郭麒麟走后,他翻来覆去到底还是没睡个踏实,满脑子全是当初在玫瑰园跨年时闹腾的场景,等稍微有了睡意,那人走之前那个有些莫名的眼神又不自觉的漫了进来,急匆匆的填满了整个脑海。
陶阳没有在去细想,秉持着不再胡乱揣测的念头,胡乱抓了把茶叶,回身扯开暖壶的电源,把滚烫的沸水倒进瓷白杯子里。
2019年的第一杯茶,愿自己也能干干净净,平平常常。
正准备操着小扇扇着热气,那边的门铃突然响了,陶阳放下杯子,想着大概是自己姐姐想着新年来看看他。
刚把门开了个虚缝,门外人就忙不迭的挤了进来。
“冻死我了,这大晚上怎么还下雪了。”来人抖着身子,三两步的挤到餐桌角,抄起冒着热气的杯子就往嘴边送。
陶阳还没来得及回神,那边就已传来一声高分贝的惨叫。
“你想烫死我啊。”郭麒麟嘟着被烫的红肿的上唇,嘴角长撇的老高,“新的一年,你还是切开黑,是不是想把我烫伤,上不了台,然后包养我。”
他说的声音不大,连带着被烫的虚虚实实的舌尖,有些不清不楚。
陶阳背对着他,像是还没回过神来一般不曾言语。
“干嘛愣着啊?”郭麒麟把嘴唇嘟的老高,誓有对方不接话他就不罢休的样子。
“郭麒麟。”陶阳开口。
“嘛?”
“我送你回家。”
郭麒麟的声音顿时消了半分,“我不回家。”
“听话。”陶阳回头,拉过对方的手腕,嘴角向下抿的紧紧,“回家吧,一晚上没回家,师娘要着急了。”
“你怎么知道我一晚上没回家。”郭麒麟皱眉,挣着对方的力气也停了停。
“我今早起来看见你的车了。”陶阳颔首,“回家吧,听话。”
郭麒麟看着男孩的亮亮的眸子,不着怎么的想到以前上学时看过的一篇文章,说是梅兰芳先生为了让眼睛更有神,唱戏更好看,每日都要盯着天上的雁,水里的鱼,目不转睛,百炼成钢。
他突然又想到这双眼睛的主人。
昨日种种,譬如云烟,所幸的是,现在这个人就好好的站在他面前,纤尘不染,凝眸看他。
郭麒麟不知从那里生出来的半个脊梁的勇气,他抬头静静的对他说。
“我在外面冻了一晚上了,不走好不好。”
对面人不说话,郭麒麟的勇气蓦地有些迟滞,他看着对方默默的松开对方的手腕,微微叹了口气,“算了,不打扰你了,我回去吧。”
“郭麒麟。”男孩的声音清清淡淡,“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些念想,我们像以前那样不好吗?”
郭麒麟嗤鼻,“挺好的。”他抬步,放在把手上的手指微微用力,却还是停在了半空。
“可那样我不开心。”他说,“我不开心,我知道你为了躲我从家里搬出去,我没拦你,但我不开心,你为什么这也要躲着我,我喜欢你有错吗,陶阳,我特别不开心,还有…”
“还有什么?”身后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笑意。
郭麒麟突然又被鼓足了气,“我不开心,我嘴疼。”他顿了顿,补充道,“喝了你的茶,我嘴疼你还赶我走。”他越说越委屈,整个身子贴在门板上就是一阵摇。
陶阳伸手,扯过对方的手臂就往怀里带。
“晃坏了门可要赔钱的。”
“你把我嘴烫着我还没要你赔钱呢。”郭麒麟回过神来,虚推了对方一把。
“那就这样吧,我们互相赔。”陶阳调笑的挑了挑眉骨,冲着怀里人依旧嘟的红红的嘴唇轻轻碰了碰。
食髓知味。
怀里人很快反手。
“你们老艺术家要不要这么矜持,有种咱们沙发上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