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方外有物

第一回迷途相逢

        大雾弥漫，绵密不散，仿佛天地间都充斥这般雾气，睁眼四望，只是白蒙蒙一片。伸出手，得凑近才能看清，把手伸直，手已隐没在雾气里。低头看，发现雾气已把下半身给吞噬。漫步此地，如在云山雾海穿行。

        一个道长不知从何方过来，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为何会在大雾天来到这儿。

        “这是哪，我怎么会到这里？”道长纳闷，想不起来由，像是梦游到此，刚刚醒悟，又或者还在梦里，说真的，眼前雾气扑面，四周静谧无声，让人压抑，让人生疑。道长停住脚步，担心路上有坑。

        “这是啥？”道长扭转脖子，放下背负之物，原来是个背篓，蹲下身，掀开蓬盖，翻找可用之物。

        背篓侧边束着一柄桃木剑和一根戒尺，皆不足三尺。另一侧垒着三个盒子，上面一个是雕花檀木盒，打开看时，搁着一块笏板和两枚方印。中间是绫罗绸布盒，里面架着几支毛笔。底下是彩绘铁皮盒，开了盖，又分几格，盛了各色颜料，朱砂赤诚，雄黄轩昂，绿青旖旎，白土皎洁，黑墨深邃，颜料露出辉光，在雾气中清晰可辨。盒子旁立着一个葫芦和一个玲珑塔，再边上有一个清铃、一块玉砚台、一个罗盘和几个瓷瓶。背篓底下堆满书籍和黄表纸。

        道长取出罗盘，托在手里，转身四顾，指针却一直朝前。“叮铃，叮铃”，道长捏起清铃，轻摇两回，希望驱散阴霾，招呼路人。就在此时，伴随一阵细密的“叮叮”声，一团黑蒙蒙的影子窜到背篓边上。原来铃声招来附近一只小猫，脖子系着铃铛。“喵~”的一声，小猫昂起头，扭卷着尾巴，开始打量道长。

        “也不错，能碰到这个小伙伴。”道长心想，“附近应该有人家，正好去问路。”道长起身，手摇铃铛，伴着猫儿慢走。

        没多久，猫儿向一侧跑开，寻声张望过去，恍惚有一幢大楼在前方。等到“嘎吱”一声，确信有人开门，道长笑问道：“能上您家坐会儿吗？等雾散了就走。”

        “请进来吧。”一位中年男子平缓的声音传来。

进门，穿过门廊，来到合院，空气澄清通透，中间青石走道，两侧花坛假山，各色花树葱郁呈祥。对面正房，三层楼，雕花屋檐，左右屋角上扬，成牛角之势。院落似有神力，弥天大雾在屋檐上方停顿，不能下侵，抬头看，低沉的天空浓云翻滚。道长疑惑，难道进了蒸笼？

        “老板，这是什么地方？”道长询问。

        “外面是方外之地。”中年人缓缓说道：“里面是心门驿馆。”一边说一边让着道长进正房厅堂。

        “方外之地？我这是得道飞升了？”道长轻声自问。

        “别想太多。”中年人笑着说：“先把行李放一放，坐过来，喝点茶。”

        “您怎么称呼？”

        “我姓梁，字永升。”

        “您在这多久了？”

        “我？宅了太久，年岁都忘了。”梁老板说道，“我看道长仙骨不凡，您的尊号是？”

        “我叫……叫什么来着，咦？怎么把名字给整忘了。”道长迷茫地眨眨眼。

        “不急，先喝茶，缓一缓。”梁老板将两碗茶放桌上，又想起什么，说道：“到这儿的都是有缘人，我查查看。”说着去厅堂边墙，墙上列满抽屉，好似中药柜。

        道长端茶小啜，瞧着梁老板从一格抽屉取出画卷，打开扫视，又抬头打量自己，频频点头，回来把画铺陈桌上，指着画上人物说道：“道长请看，这幅画像画的，是你吧。早些年有人送来此画，让我留意画中林道长的去向。后来有人路过此地，也询问起道长下落。不久前，无梦居士来访，又跟我说起林道长的故事。我想，你应该就是大家要找的林道长了吧。”

        道长一头雾水，看着画上黄袍道长，面神坚毅，手执木剑凝气施法的样貌，确实与自己相像。画像边有诗题道：“半碗清水照乾坤，一张灵符命鬼神。脚踏阴阳八卦步，手执木剑斩妖魂。挥泪洒酒英灵地，道气长存天地人。红绳糯米今犹在，不见当年林道人！”念完，道长抬起头，梁老板注视着他，眼神充满肯定。道长不敢轻信眼前处境，自己真不一定是林道长，道士衣着都类似，神韵多相仿，诗文说的也模棱两可。阴阳之事，异域之说，自己知道还少吗，方外之地，心门驿馆，闻所未闻，真假待辨。

        猫儿不知什么时候跳进背篓，开始叫唤。梁老板上前，轻声询问：“薛伯伯，你在里面干吗？”猫儿叼出一本册子，封面书写“林佑堂笔记”五个大字。“道长你看，这是你名字吧。嘿，你就是林道长，不会错的。”梁老板把书拾起，递给道长。道长仍觉恍惚，随手翻看册子，希望找些线索，弄清自己来历。

        页面文字浮动漂零起来，令人眼花。远处观，笔画时而如蚯蚓扭曲缠绕，时而像蝌蚪游走他方。近处瞧，墨色消融，在纸面晕染。

        “梁老板，我眼花，你帮我看看，这一页记了啥。”林道长把笔记摊在桌上，请梁老板过目。

        两人一同注视，文字变化更凌厉。梁老板皱眉转睛，寻思一个合理的解释。

        薛伯伯跳上桌，凑过来，文字颤抖起来，等到猫爪靠近，整篇文字逃向对边，挤到一处。“啪”一爪子下去，聚拢的墨迹崩溃四散，又赶紧躲到其他角落。

        林道长和梁老板面面相觑。梁老板顿了顿，开口：“林道长，笔记是你私人物件，想必是你施了禁读术，以防外人偷看。你用法术把它解开。”

        “应该是吧。不过我现在的状态，需要调理。这边世界很新奇，可能我要重新开始了。”林道长作为修道之人，没多少挂碍，无论身处何方，都可以走下去。记不清自己是谁，想不起陈年往事，未必不是好事。隐隐觉得，在新世界，从头开始，做自己想做之事，成自己能成之人，是个好际遇。

        “林道长好心态，你的故事不会终了。”梁老板笑道，“无梦居士说起，方外历练是你们的夙愿。他四处找你，没有消息，以为你已自便，他就去了彼岸。等有渡船到此，你可过去找他。”

        梁老板转身去抽屉取出一块玉佩，交于林道长，说道：“这是太阴珏，是无梦居士留给你，与太阳珏双生感应，助你找他。无梦居士是个奇人，生平事迹，历历不忘，大千万象，如数家珍。他与你同乡，也学道法，你找到他，可以解开很多疑惑。”

        “无梦居士，名字不陌生，不知是我哪位旧识。”林道长思忖，“只能见了面再说。也不知有什么在等着我，一步步走着看吧。”

        “林道长一路走来不容易，先到客房小憩，养养神，等有渡船到岸，我叫你。”

        “多谢梁老板。”林道长携起背篓，随梁老板上楼，看到院中景致如春，头顶云雾翻滚，像是一个梦境，一个清晰别致的梦境。

        躺在客床，呼吸缓和均匀，光影在帐上摇曳，世界很安详。清冷空气，流过鼻隙，伴有花香，随着意识一起，荡漾开来。拂过纱帐，透过窗户，越过栏杆，整个院落尽收眼底。轻轻探入迷雾，一切回到混沌。

        也许穿过迷雾，会在熟悉的地方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