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是西周初期到春秋中期大约五百年间社会生活的一面镜子。
那段数百次战争的历史已逝去近三千年,上有雄奇霸业,权谋机变,下有奴隶徭役,怨妇挣扎。庞大繁琐的礼制,烙印于思想中挥之不去的鬼神信奉,让那个时代更加沧桑神秘。宛如一轮赤日在策马扬尘中落下,历史终是历史,于今已无多少痕迹。
还好有清泉不竭,流淌了三千年,尚能灌溉人心,那就是《诗经》。
说诗三百,思无邪,它表达的东西并未多么晦涩难懂,不需要绞尽脑汁非要讨出个隐秘内情。它如一部部纪录片,展示层层递进的画面:你看到什么,便是什么……
它放映着爱恋中男女各式各样的纠结小心思,细腻而独特。
《静女》中“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心上的女孩从牧场回来,采摘了一株荑草(象征婚媾的初生白茅)送给男子,男子甚是珍爱,因为他知道这是女孩跋涉远郊亲手采来的,比普通的草更美更特殊。仿佛能看到两个相恋的人手攒着手,那株荑草随风飘摇,撩红了相视的脸颊,眼波流转又炙热。
诗经中很多闺怨的诗,或是因为连年战事,征夫离家,妻子遥盼,或是旧时的制度丈夫大如天,被抛弃的女人无依无靠更加不幸。
《邶风·柏舟》中“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这是流传名句,我的心不是石头也不是席子,岂能按别人的意志行事!我虽不容于人,但我的尊严谁也别想践踏!这几句,铿锵有力,落地有声,一个坚持自我,性情倔强的弃妇形象凛然于前。并不是所有的闺怨弃妇只会惋惜不幸和哀愁,这一段心理在那个时代,足以令人敬佩。
《诗经》点滴,是那段历史的缩影,以小见大,比如挥之不去避之不及的战事,面对战事,将军威严无比,挥斥方遒,可苦了小吏们,居无定所,生命悲凉风雨飘摇。“王事靡盬,不遑启居”,在很多篇章中都能看到,这便是它想要表达的核心故事,战事未了,何处安家。
《出车》中“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途。王室多难,不遑启居。”离家时五谷丰登,丰收在望,打完了一场战事准备回家时却被雨雪阻隔在途中,大雪纷飞,凄苦涌上心头。时光流逝,多少年都在疲于奔命,为了统治者一声令下,东征西战,不知何时能够回家。
那个时代,不单要征战,要守望,要幽怨,生活中还有重要的部分,支撑着百姓和君王的精神世界,那就是不可或缺的宗庙祭祀,诗经中有很多篇都提到各种各样的祭祀,女子出嫁要祭祀,打猎要祭祀,天子诸侯打仗宴飨也要祭祀。
《采蘋》中就提到了蘋藻是祭祀材料,筺莒乃容器,还要用锜釜烹煮,放在宗庙中,由小女儿来主持。礼制的庄重严格,是那个时代独特流传的文化产物,是诗经带来的知识传承。
《诗经》中还记载了不少历史事件,或许诸侯国太多了,君王图治求贤若渴还来不及,民间的言论就稍显自由,百姓也将那些公侯逸事记录在歌谣里,街头巷尾的传唱起来。
比如《二子乘舟》,讲的就是卫宣公的两个儿子,太子伋公子寿,卫宣公要在伋出使别国的途中杀掉他,公子寿知道了急忙追上太子伋的船,告诉他真相,可伋宁愿一死也不愿相信父亲要杀他,后来伋被寿灌醉了,寿把自己掩饰成伋的模样,替他赴死,可最后伋和寿这对兄弟都死了。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兄弟情深在王权斗争的环境里,更显得可贵,可依依不舍也逃脱不了无情的杀戮。
《诗经》是很独特的韵味,可能不如唐诗宋词限韵,朗朗上口,可它本就是当做歌谣传唱,用笙箫演奏。
吁嗟乎,语气层层递进,情感上也如江潮拍岸,卷卷上涌,被它由浅至深地感染着。兮,矣缀尾,咏唱出了疲惫和哀伤,各种象声词描绘着鸟鸣虫斗,萋萋蓁蓁的茂盛繁华,抵过了多少复杂晦涩的形容词汇,简单无邪,这是诗经的语言魅力,仿佛一个抚琴弄琵琶的乐女在浅唱,那段战乱历史中的点滴往事。
《诗经》用中众所周知的比、兴手法,寓情于景的同时,又将人生哲理跃然于纸上: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一曲曲笙箫歌谣,将那乱世百年的景象,上启王侯,下至庶民,幽怨,喜悦,辛酸,无奈,娓娓道来。仿佛你正是那登高采杞,望远怀人的思妇;或是在万物萌生的春季,于田野上悠闲结伴采那车前子的嫩枝;或正雄立于四匹战马的戎车上,旌旗旆旆,威仪棣棣,奔向战场。
若说历史是沉重无情的,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的悲哀比比皆是,改旗易帜,彼薨我生的诸侯更替,多到令人无动于衷。我们甚是理智客观地分析着历史进程,而《诗经》则是无情历史中有血有肉的一部分,那是细腻又磅礴的情感。
在你感叹历史的同时,听到的顺流而下,清脆作响的山泉,不夹带丝毫的尘埃,无邪又纯净,这是《诗经》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