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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母,听说父皇今早大发雷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有在屏退了左右的时候,莫菁才能真正用侄女的身份来面对喜妃。
而在她问话之际,正是喜妃心情大好的时候:“还能为什么,不就是呈澜私自出宫的事。”
“真的?”莫菁吃了一惊,禁不住有一丝忧心:“这可如何是好?”
喜妃笑道:“傻丫头,她走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为什么?”
事情发展比自己预计中还要顺利,喜妃怎能不笑逐颜开:“只要她走,试问还有谁来跟你争夺佟封?这平原王府,你不是嫁定了。”
“……莫菁从未做此非分之想……”
“愚蠢,堂堂的王妃不想做,难道你情愿要低人一等吗?就算你不为自己终身着想,也该为莫氏一门的前程考虑。自从大哥去了,莫家眼看是一日不如一日……”
“姑母,皇上并没有亏待莫家……”莫菁忍不住插嘴。
“哼,可除了一份哀荣,一块精忠报国的牌匾,还剩下什么?你哥哥至今还不过是个御前行走,最重要的军权旁落,莫家表面风光,实际上早就没落了。如今谁还会把莫家的人放在眼中?”
“姑母……”莫菁眼眶也红了。
“唉,如果你爹还在,统管天下兵马。我为贵妃,你又为公主,那是何等的荣光?今非昔比。如今只有和平原王府结成姻亲,我在这宫里的地位才会真的稳如泰山,今后莫家在这朝中也就多了个大靠山。” 只要少了呈澜这块绊脚石,喜妃自信自己定能设法说服夏泽宗的。她在心里补上一句:“总有一天,我,莫喜,一定会拿回我们莫家应得的一切!一定!”
“可是……佟封和呈澜的婚事是皇上钦定,呈澜就算离开,也是没办法改变的……”莫菁真不知该用什么方法让喜妃打消念头。事实上,她也听不进去。叹口气,其实在莫菁心中,真没想过要去攀龙附凤。
可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莫菁能想到的东西,喜妃又怎么想不到。万一在最关键的时候,呈澜又回来了,岂不是一切前功尽弃?“不,会变,”,喜妃神采飞扬的脸色一凝,眼眸变深沉了,她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来破坏自己的计划。“只要她永远离开!”
“这,这是什么意思?”莫菁颤声道。
“你不明白没关系,只要莫言明白就足够了。”
莫言,莫菁嫡亲的兄长,也是莫菁的授艺的导师。从小被喜妃有计划地栽培,骑射、击剑、暗器无一不精,颇有谋略,擅长暗杀术,实际上,是一名极其出色的死士,喜妃的左臂右膀,为她铲除一切敌人。她早就下了密令让莫言盯住呈澜,只待她出宫……
莫菁心头猛一跳,几乎是本能地叫起来:“姑母,你想做什么?”
“我自有打算,这,你就不用管了,只管安安心心准备做你的新娘子吧。”这孩子,心太善,与莫言是不可相提并论的,知道的越少越好。喜妃的声音井不扬波,她的脸上,依旧噙着笑意,叫人丝毫看不出她的想法。但是,莫菁太了解她了,一接触到喜妃那莫测高深的眼底,霎时间,一股寒意不由自主袭上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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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内硝烟暗布,有人欢喜有人愁。而引发这场轩然大波的“罪魁祸首”,此时却早在宫外逍遥快乐。
“难怪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从前老闷在宫里,久了真变成了井底之蛙,完全想象不出外面的世界是如此精彩。”呈澜满心兴奋,贪恋这外间的天地,几乎都不想回去了。
老实说,她一点也不后悔。
什么佟封,什么婚事,统统让它见鬼去吧!从来没有人能勉强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即使那个人是一向视自己如珠如宝的父皇,也不该这样 乱点鸳鸯谱!“现在只希望父皇可以早日收回成命,否则我是说什么也不要回去了。”
放眼四望,真不愧是京都繁华之地。只见车水马龙,人潮熙来攘往,街道边店铺鳞次,还有各式各样的小摊,古玩、字画、小吃、琳琅满目,百艺杂耍样样俱全,真是看到眼都花了。不觉到了正午,走了那么久,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
“这里哪间酒楼最有名?”
她是锦衣玉食惯了的皇家公主,眼光也不低,一开口,很自然的,问的就是声名遐尔的地方。
于是,她得到的回答一律是:“清风阁!”
清风阁在玉河边上,是京都最著名的大酒楼。这里有一流的酒菜,一流的环境,一流的服务,当然,相应的也要一流的价钱。并不是所有的凡夫俗子都有资格坐进这里。而当呈澜走近清风阁的时候,清风阁正有泠泠的琴声传出。
这琴声,让她不禁想起了以精通六艺名动天下的龙浩。
从小到大,呈澜最喜欢的就是这个五哥。不只是因为他绝妙的琴艺,也因为在他面前,每个人都可以随心所欲,展现最真实的自己,所有世俗眼光、规矩教条对他来说,通通都不过是庸人自扰。
但是,这绝不是龙浩的琴声。虽然,这琴声也是无比动听、无比悦耳,论琴技,当属琴师中的佼佼者了。然而,龙浩的琴声,是真正有生命的,动人心魄的,深情浩瀚如大海,宛如天地间最温柔的春风,绕梁三日,绝不是这种琴声所能比拟的。
呈澜几乎一耳就听出来了,不是最思念的五哥,她心里失望地如同跌了一跤,但是,爱屋及乌,她却忽然很有兴趣见一见这名抚琴者。
人的一生,往往是由许多个一念之间决定的。如果这一天,呈澜不选择走进去,那么也许她的未来会全然不同也说不定,可是,她却走了进去,就当呈澜一只脚跨进了清风阁的门槛,一个声音也适时响起,几乎把她全身血液瞬时冻成了冰柱,她听见有人低喊:“参见公主,千岁千千岁!”
搞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发生的,陌生的食客忽然全部变作环绕身边的“石柱”,呈澜惊怔的眼光穿过众人,射向了窗边。
窗边,那个白衣如雪,背对而坐的抚琴者,慢慢转过身来。这张俊美无俦的脸,如同龙浩一般的齿白唇红,但是,他的神情却仿佛生铁铸,比那白衣还要冰冷。
“莫言,你怎么在这里?”
呈澜着实大吃一惊,可是这句话问出口,她也自觉问的很愚蠢。事实摆在眼前,他们显然是冲她而来,自己到底还是被找到了。还用说吗?
果然,莫言不出所料的回答:“属下奉皇上娘娘之命,请呈澜公主回宫。”
呈澜翻了个大白眼,就知道,莫菁这个不苟言笑的兄长,除了公事,哪会有闲情逸致跑到清风阁里来弹琴。原来他们发现了她的行踪,先一步到这布局,请君入瓮!只可惜,呈澜现在才明白,未免太迟了些。眼下清风阁只怕早里三层,外三层布满了易装的侍卫。自己费劲心思的离宫计划,居然只撑了这么寥寥数日。真是可耻丢脸!真是悔透了刚刚为什么不警觉一些!
“如果我说我不回去呢?”
莫言淡淡一笑:“那么,属下们唯有得罪了。”
虽然一早知道他是这种天生不懂看人脸色的家伙,可是这样的回答依旧是把呈澜气了个够呛。“你,你敢对我无礼?”
“不敢,职责所在。请公主别让属下为难!”
呈澜知道自己跟眼前这些凶神恶煞的大内高手相比,就是大水牛旁的小田鸡。想要逃走的念头是麻绳穿豆腐,甭提了。今日这架势,自己当真插翅难飞,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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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莫言,到底是什么意思,简直就把自己当犯人来看。一路上,美其名曰“保护,”事实上,亦步亦趋,竟监视得她没有一丝一毫逃跑的可能。狠狠咽下心头一股恶气,伸手揭开马车的窗帘。呈澜失神地凝视窗外沃野平原,绿荫延绵的景象。说来也怪,自从在清风阁被逮住,莫言说是奉旨要护送自己回宫,却不敢惊动官府,快马加鞭,反而是悠哉悠哉抄些僻静的小路来走。真是个怪人,呈澜一肚子火,却无处发作,反正他们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大吵大闹只会显得自己越发像个泼妇,对他们却是不痛又不痒。真是一群木头疙瘩,呈澜终于忍无可忍,一踢车门:“停下。”
“公主暂且忍耐,马上就能穿过前面树林了。”
“我不管,坐了这么久马车,我现在腰酸背又痛的,我要下去走走。”
莫言眉心一蹙,一丝煞气在眼底闪过,但很快,就消失了,脸上只有一派平静:“既然公主执意如此,属下唯有从命。你们两个好好陪伴公主,务必保证公主安全。”
莫言一个眼色,两名雄赳赳的大汉凑上前,一左一右,摆明是跟定她了。呈澜一咬下唇,狠狠剜了他一眼,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往林中走去。
莫言望着她渐行渐远,纹丝不变的脸上,忽然现出了一种奇特的神情——
那是一种狰狞而杀机毕露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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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开几丛垂柳,只见幽谷深处,巨木参天,有条清澈的小溪,溪水涓涓,宛如缎带,绕过丛林,直向树林深处流去。
“哇,好美的地方!”
呈澜第一眼就被这恍如世外桃源的风光迷住了。忘记了所有的不愉快,全心全意享受这大自然赋予的宁静。轻掬一捧溪水,纳入口中,轻轻的、凉凉的,泌人心脾。
夕阳光线透过树缝照进林中,星星点点。
幽静的树林,低垂的柳枝,哗哗的流水,映得她一双纤手皓肤如玉,便若透明一般,白衣翩然,曳地生辉。
那两个尾随在后的侍卫都不觉看得痴了。
呈澜不经意回头,撞上二人痴痴迷迷的目光,原本难得的好心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正想板起脸来训斥两句。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脱身。
她装作视而不见,只故意把手伸进水里,肆意撩拨,好似漫不经心在玩耍。忽然,她花容惨变,大叫起来:“哎呀!这水里有蛇咬我……”一副吓得就快昏倒的模样。那两个侍卫见状,不疑有他,抢上前来相扶。
对了,就是现在!
趁他们俯身相扶的一瞬间,呈澜出手如电,忽然重重两掌切中二人颈项。那两人哪料到她忽然发难,措手不及,闷哼一声就昏倒在地。呈澜一击得手,得意极了:“还好和五哥学了这一手。现在,看你们还怎么抓我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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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领,你真的打算要动手?”
怎么回事?才刚踏出幽谷,忽然听到前面有人声响起,吓得呈澜裹足不前。躲在树丛后张望,这一看,心头直叫苦。怎么那么倒霉?原来不知何时,莫言竟然和底下的侍卫守在那里。难不成他一早猜到她要溜,特意来堵她。看起来又不像,因为他们正在说话。
“怎么?难道你敢违抗喜妃娘娘的命令?”
呈澜好奇心起,喜妃娘娘的命令?什么命令啊?她下意识凝神去听。她听到一个侍卫有丝犹豫的声音:“可是,那毕竟是公主啊!”
“你怕了?”
莫言冷笑,锐利地盯住他。
那侍卫吃一惊,呐呐垂下头:“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哼,”莫言轻哼道:“不管你是什么意思,今日一切都要按照计划进行。如果她不是公主,我们也不用等这么久,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把她骗到这种地方来掩人耳目?待会出了树林就是半山岭,到时把马车赶下断崖,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天?他们在说什么?呈澜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难道说……他们竟然要害自己,还是喜妃的密令……为什么……
“那,小姐那边……”
莫言沉声道:“那是妇人之仁,莫菁那边我自会跟她解释……”越听越不对,怎么连莫菁都牵扯在内?呈澜心脏抽紧,手心已经溢出了汗浆。
“这也是为她好,如果要怪,也只能怪呈澜为什么要和佟封订婚,破坏娘娘为佟莫两家联姻的大计……” 莫言仰头向天,幽暗的目光中有落寞也有恨意:“夏泽宗打得好算盘,想借联姻以巩固皇权,哼哼……他有没有想过,大胤的江山,是莫家世代流血流汗打下来的,这原本就该是我莫家的天下!”
呈澜心头一震,突然间听到这么惊人的秘密,她根本无力承受,身子一软,衣裳顿时勾动树叶,“簌簌”一响。这一来可糟了。莫言是何等人物,立即警觉过来:“谁?”
呈澜慌张失措地后退。
那侍卫一见是她,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公主?”
莫言铁青了脸:“她什么都听到了,绝不能再留!”
呈澜闻言心惊,猛的踢起一片飞沙,趁着二人的视线被乍一阻隔时,飞逃而去。
莫言冷不防她来这一手,等挥袖荡开沙尘,她的身影已远了,不由气急败坏:“快追,千万不能让她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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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澜在黄昏的暮色中,没命地狂奔,她一辈子,也没这么跑过。后面的杀手穷追不舍,呈澜胆颤心惊,跑得气喘吁吁。眼看他们一步步,越来越逼近,死亡的阴影渐渐笼罩过来,呈澜吓得花容失色。从来越慌越出事,冷不防她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不由自主向前扑倒,前面横着的是一块巨石,呈澜的额头就这样重重磕在巨石上,“啊……”她惨叫一声,决然昏死在当场。
“真是天助我也,既然落在我手里,那就休怪我辣手无情,去死吧!”
尾随而至的沈莫言,狞笑声中,匕首猝然朝呈澜背心插去。
匕首堪堪刺到,在这千钧一发间,忽听“嗖”的一声弦响,一支利箭闪电般划破长空,射中了莫言的手臂。
“哎,”莫言吃痛,手一松,匕首匡声落地。
“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下竟敢行凶杀人!”一个嘹亮的声音响起,一匹白马当先从林中疾奔而出,一位身背箭袋、手握长弓的俊逸少年恍如天神般降临。
眼看就要得手,哪知又横生枝节。莫言眉头一拧,正待狠狠放出话来,教训教训这个多管闲事的臭小子。他手下的人眼尖,蓦见林中隐隐有旗帜飞扬,白底红边,露出一个显眼的烫金大字“佟”,几十匹马挟着翻飞大旗扬起滚滚烟尘,随后而来。
他立即低声叫起来:“不好,你们看那旗帜上有个“佟”字,这是平原王府的标志。首领,快撤吧……”
莫言心头一震,自己的身份可千万不能被王府的人知道。他阴鸷的目光扫过昏迷的呈澜,心知今天不能如愿了,料想她这样重重一撞,也没那么早醒过来。于是,他一声低喝:“走!”一行几人竟像见了鬼那样,飞也似的逃了。
少年顾不上缉凶了,一眼看到昏倒在地的呈澜,径自跳下马来。这时,少年的手下匆匆赶到。
“小侯爷,你没事吧?哼,这几个贼子好大胆,敢在天子脚下作乱,要不要……”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要追。那少年已瞥见呈澜额头上鲜血如注,伤情严重,不暇思索将她抱起:“穷寇莫追,还是救人要紧。阿铁,传令下去,今天不打猎了,赶快护送这位姑娘回府救治!”
“是!”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