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巨流畅
我结婚了。
母亲躲在放杂物的小房子里,从昨夜哭到今早。
母亲用这种方式和父亲抗争着,虽然这样的举动,对我结婚这件事帮助不大,但我还是清楚妈妈她比任何人都爱我。
昨夜我劝过她,“妈妈我没事,我愿意娶张美丽真的。”
“他毁了我,又要毁了你!”母亲不再年轻,头上早生的白发,述说着她以往的艰辛,因为愤怒,她的眉毛立起来,眼睛里缺少内容,空洞地盯着我,我的心揪在一处,我不想说我不愿意,那样她比我还要难过。
我微笑着把她掉落的一绺白发掖到耳后,我躲着她探询的目光,看着窗外的乌黑,有些透不过气。
然后随意地说:“我早晚都要结婚的,娶谁不是娶。”说完就有些后悔,因为本来想要安慰母亲,但这句话带着扫兴的意味很浓,加重了母亲的难过,很明显她的哭腔又拔高寸许。
我呆呆地站在她身边感觉自己和她都好无助,我也想哭,但我不能哭,我给她披上一件衣服,想让她早些休息,但最后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力地抚了抚她的肩头,逃离了她的身边和她的悲伤。
还不合时宜地扔出一句,“小声一点,别让人听去。”
我是个没用的儿子,本来想安慰她,可是我也很难,心也疼出一个洞,也需要安慰。
我真没用,安慰不了母亲,也说服不了自己想要逃离的心。
我的思想几乎回避结婚时的大场面,整个过程我是一个麻木的木偶,整件事就是一个笑话。
我的脸是木木的,咧着嘴太久之后,两腮有些酸疼,装笑的人,心里是苦的。
夜里,张美丽向我靠过来时,我胃管里有好些食物抗议地涌向我的喉咙,我赶紧翻身把背脊留给她。
洞房花烛夜,在我心里就是一个扎进肉里的大刺儿。我不会睡张美丽,永远都是同床异梦,不会有其它可能。
“你嫌我脏吗?”张美丽问我。
“那时候我还不懂事,也才十几岁,但是我清楚,我的人生在那一刻就完犊子了。”美丽平静地说,“爸爸妈妈合谋把我身子给了你爸。很奇怪我也不清楚自己怎么熬过来的,现在想来,都不太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我失去了女孩最宝贵的一切,还一无所觉。”
我不想看她的表情,但她现在也只有19岁,听她说着过去,感觉她比我妈还要老,当然老的是思想不是脸,她的脸很漂亮,所以成了祸水。
我想起父亲,之前要求我娶张美丽,他说有人匿名告了他,说他乱搞男女关系,调查组马上就要到了,张美丽肚子有了他的的孩子。
不知道这男人是怎么修炼成如此厚颜无耻的,可以一脸平静地说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语。
父亲要我娶张美丽,要我承认她肚子里的娃娃是我的。
父亲的要求是过份的,但我没办法拒绝,因为我要维护他在外人面前的体面,他是队长,管着几百户的村子。我不想他去坐牢。
他和母亲比起来,真的年轻不少,他额头的皱纹里带着意气风发,他要我负责,维护家族的完整。
我无法描述我当时的想法,只是感觉内心深处有一道凛冽的锐利光芒,洞穿了自己,在这道亮光下,我的一生一目了然,悲催尽显。
我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闪烁着也躲避着,不清楚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可以这样无情到冷酷。他是求我吗?分明还没有丢掉做老子的傲慢。
我站着不动,第一次怒视这个男人,“其实你活该,你就应该受到应有惩罚,不是吗?我同意娶张美丽,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母亲,她哭着求我帮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你真恶劣。你……”我的手抖得厉害,还有更伤人话,我无法对面前这个是我父亲的男人说出口。
其实那夜我从母亲躲避的小屋中出来,假装开着淋浴洗澡,我没有脱衣服,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水,我久久地站立着,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我讨厌这样不能反抗的自己,长大后我第一次伤心的哭泣。
好在有淋浴的水声,掩盖了我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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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后的第三天,我没有陪张美丽回门,收拾一下行装,准备去上学,我还是大四的学生。
后来放假回家,村里碰见我的人,恭喜我当了爹,说张美丽给我生了一个大胖小子。那时张美丽刚刚出满月,孩子长得像她,眼睛很大,她抱着孩子站在我家门口,邻居逗弄孩子叫我爹。
张美丽听到邻居的话,脸上见我的喜悦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我心里受不住,面上不显,快步进了屋子。
母亲盯着我,从头看到脚,眼里都是心疼。想要去厨房做饭,我拉住母亲,“一会我就走,我在学校附近,给几个中学生做家教。就是回来看看您。”张美丽有了孩子,我必须回来,要做给别人看,虽然心里不愿意。
走的时候,我起的早,天上只有星星和月亮,我低着头,好像结婚后我的腰背也跟着驼了下去,再也没有考虑挺直过,仿佛做错事的人原本就是我。
我撞进张美丽的怀里,是温暖柔软的,我倒退两步,没说话。
“我要和你一块走。”张美丽也不看我,给出她的决定。她在路口等着我,把孩子留给我爸妈。
“我不想带你走。”我说完,迈着大步走的无牵无挂。
“呆在这个家里,很别扭。”她说。
我无牵无挂的脚,又被她话里的深意阻止了,停下来。
“你想好,外面不比家里,我爸的钱我没要,和我会过苦日子。”
“我不怕吃苦。”她的眼里又有了之前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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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们俩真的不应该生活在一起。
我曾经问过她,“你想离婚吗?”
张美丽只是摇头,不回答。
“别人很羡慕我能嫁给大学生,这是一个美丽的梦,我不想醒过来。”她脸上的喜悦不是装出来的,我想。
我心里受不住的是,她的美梦之于我就是恶梦,我无法面对和正视她的存在,她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我开始酗酒,醉后会打她,我想我的人生从娶她开始就接近了尾声,我放弃了拼搏的勇气,工作换了一个又一个,没有做得长久的。
她和我在简陋的出租屋里生活了三年,我打完她就倒在床上睡死过去。
我发现她可以轻而易举地调动我的情绪和冲动,我用暴力宣泄和释放我的压力,还有我的脆弱和无能为力。
我逃辟现实,我不去揭她的伤疤,不碰她的身体。打她时,我全程面无表情,无动于衷。我伪装成最冷漠的样子。
我们过得不幸福,是不是有些事就可以揭过去,装成没发生。
我的情感从娶张美丽起,就面临情感淤塞。
她在地上从夜里坐到天明,醒来时我看着她,想起我结婚时的母亲,我外面也有一个女人,说不上爱还是为了需要,总之我有了情人,我发现自己活成那个,我在心里鄙夷很多次的男人。
美丽站起来,胡拉一下周身,“小军我们离婚吧,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昨夜我打她时,她梗着脖子没有哭,现在她却倔犟地忍着泪,抬头看着屋顶。
第一次我发现她也是个有脾气的人。以往温吞的性子,总是小心翼翼地伺候我的衣食住行,除了我,她的生活几乎没有别的内容。
她22岁了,和我生活这几年,她圆圆的娃娃脸变成瓜子脸,她说过在老家她时常感觉孤独和害怕。父亲对于她是个噩梦的结束,而我是她另一个噩梦的开始,她依然是孤独的,她希望和期待的一切,我没有办法给她。
离开前她喝醉了,出租屋没有暖气,她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喝醉时向后倒下去,我的身体快过我的意识,我抱住昏昏欲睡的美丽,她的头蹭了蹭我的肩膀。
梦呓着,“小军我喜欢你。”
她睡着时,不忘在我心湖里,扔颗炸弹,我动容地推开她,又慌张地接住,继续倒下去的美丽。
我的手伸进她的发间,有几根早生的华发。我握紧她的发丝,我纵容我的不舍和贪心,在这一刻疯长。
她感到吃痛,皱起眉头,我便松开手。
以往我一面享受着和沉浸在她对我的喜欢,又忐忑地排斥着,她应该比我活得还要为难吧。
我不可能犯蠢去爱上一个,曾经是父亲的女人。
我从心里鄙夷过她,嫌弃她。也绝不会接受这样爱上她的自己,这个念头在脑子里冒出来,就吓自己一跳,这是陌生的感觉。
我的身体和我的灵魂走散了,一个冷漠地看着一切走向消极,最后直到我和美丽分开为止。
一个我想伸手阻止美丽离开,只是停顿间,抓在手里的只有空气。
我沉默地收敛内里的热,眼里的湿气,把她小心地放在床上,整理好自己。
我先逃跑了。
逃出我和张美丽的生活。
我戒了酒,开始像真正的年轻人一样,努力生活,拼搏事业。
我想笑着和她说再见。
却深知再见遥遥无期。
可能相爱放在心里,才是真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