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出门远游看着别处风景却会想念会回归的自家地盘,是自己抱怨不满千万遍却容不得别人半句不是的老地方,是容纳喜怒哀乐承载悲欢离合的生养土地,是遍览他山此处独好一草一木皆熟于心的记忆。
“无名的日子的感触,攀援在我的心上,正像那绿色的苔藓,攀援在老树的周身。”(泰戈尔《飞鸟集》) 背井离乡之时,方是思念之始,而时日渐久,思念转淡,似是无影,却在莫名时刻,浅浅萦绕于胸,化为一声轻叹。对故乡的感触,就像在记忆的枯干上缠着的新绿,点缀老树,焕发生机。记忆或凝固褪色,感触却不止不休。沉淀对故乡的记忆,翻滚对那人、那景的感触。
“你微微的笑着,不同我说什么话,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等待的很久了。”(泰戈尔《飞鸟集》)家门,是我对故乡记忆最深的地方,因为在我离去归来之时,门口总会立着最爱我的人。沧海桑田世事无常,但侯在那里的人,终其一生,目送我的离开,等待我的归来。这是我出门的最后一眼,也是回家的第一眼。当我与你渐行渐远的时候,你微微笑着,挥手离别;当我与你步步相近的时候,你微微笑着,张开双臂,彼此都不说什么话,而这恰恰,就是我离开和归来途中的等待。只为你的微笑,只为你的不言,那是我记忆中最美的画,妈妈。
“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窗前唱歌,又飞去了。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泰戈尔《飞鸟集》)夏季午后,面朝北的房间格外清凉,窗户微微开一条缝,麻雀在电线上跳来跳去,在窗架上叽叽喳喳,笨点的小家伙甚至飞进屋来,它们也要乘凉,却扰我午觉。秋季清晨,透过窗看,后院的桃树叶子飘零,积在土地上厚厚一层,似是对根的保护——这是我高中之前的生活,窗外便是乐园,之后四处求学,睡前醒后再看不到的景象。故乡的春、夏、秋、冬,总是与眼前风景有很多不同。在大学校区里,看不到春季葡萄树躯干上的萌芽,见不到夏季桃树枝桠上的粉花,碰不到秋季苹果树上的果实,摸不到冬季盖在树上的白雪。而这些在故乡家的院子里,是每年不变的景象。而门前街上排列有序的观景树、朱红色大门前的紫茉莉、一亩二分地的院子里各种果树和蔬菜、路上各家守门的小白狗大黄狗……这些,又能在哪里看到呢?
“这些微思,是绿叶的簌簌之声呀,它们在我的心里,愉悦的微语着。”(泰戈尔《飞鸟集》)故乡的人,故乡的景,总在不经意的瞬间,引人思念。许是饭菜不佳难以下咽食不知味的时候,又或是周遭漆黑满腹心事难以入眠的时候,抑或是炎炎夏日树阴遮蔽小憩片刻的时候。这些微思,更添了几分甜蜜,夹杂着苦涩,犹如加糖咖啡。
“只管走过去,不必逗留着去采了花朵来保存,因为一路上,花朵自会继续开放的。”(泰戈尔《飞鸟集》)对故乡的记忆,大多都是美好的,让人想要停留在那里。可事实上,即使是被时间推着搡着,我们都在向前走着,没有谁能停滞在某个时刻永远不变。泰戈尔说,只管走过去。背着过去美好的回忆,怀着未来美好的希冀,走过去,一路上繁花似锦。不必让鲜活的花朵成为干枯的标本如担在肩上的包袱令人步履维艰,因为前行的路上,还有鲜花,还在开放。既然我们不能一直活在故乡的记忆里,那就在花朵继续绽放的路上继续走下去。不用害怕失去,因为记忆还在心里,而眼睛,继续能那花朵绽放,使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泰戈尔的这些诗,每字每句,都像是一抹彩一幅画,一笔一划勾勒出故乡的模样。神奇的是,明明是来自异国他乡的他所作的诗,我们却能在其中找到自己故乡的影子。仿佛,在故乡的街上,有这样一个人——他穿着带有领结的老旧西装,一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举着烟斗,或撑着拐杖微驼着背缓步前行,或吐着烟圈恬淡惬意驻足观赏。一草一木、一花一树、昼夜更替、四季变化,他感知并享受着故乡,他书写并记忆故乡。我们并未见过他,但他的存在却毋庸置疑,那飞鸟、黄叶、花儿,都是见证。我所生所长的故乡,他的诗寥寥数语便展现出来。让我在自愧弗如的同时,更被他深深折服。敏锐深刻的观察能力,凝练的语言表达,他将所见所闻所感通过文字毫无保留传递给我们。而我对故乡的回忆、对故乡的描述,只能从他的字里行间去找寻。
虽然《飞鸟集》诗句写的主要是自然,可其中值得斟酌思索的哲理却并不是简单的文字理解,那些是要阅历、人生去感悟的。而我仅是挑取其中几句我所勉强能理解的,用来解故乡之意之愁,还有很多读起来极美的诗句,是现在的我不能够读懂的,原因或是阅历不够,或是理解不足。但我并不为此着急担忧,因为虽然在故乡的这条街上,我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但他就在那里,永恒的伫立。我想,即使永远靠近不了他的身旁,也还是可以慢慢拉近距离的,只要我还在这条路上行走。
“太阳穿一件朴素的光衣。白云却披了灿烂的裙裾。”若泰戈尔是着光衣的太阳,我们就是披裙裾的白云,那灿烂源自朴素的太阳。“白云谦逊地站在天之一隅。晨光给他戴上了霞彩。”若我们是晨光,泰戈尔便是白云,他谦逊,戴着霞彩。“你离我有多远呢,果实呀?我是藏在你的心里呢,花呀。”泰戈尔便是藏在我们心里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