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场读书会，她都很不起眼，并没有特别出众的地方。我在点评时经常用在她身上的词语是“有进步，再勇敢些”，总想给她留下美好的图书馆之旅，什么都算到了，却总有始料不及的事情发生。
她应该是六年级学生，长得瘦小，怯怯的，柔柔的，像是受惊的小兔子，眼里闪烁着惊慌和犹豫。在一群聪慧、幽默、处处表现得耀眼光芒的孩子堆里，她太不起眼了，很没有存在感——就像小时候的我，黝黑、矮小、沉默，睁着一双好奇却不愿讨好任何人的眼睛，远远张望着不属于自己的热闹。
但现场二十多个小孩，我顾不上她——那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话是真的：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每次提问，总有小孩比她积极，金句又多，并且全场这样优秀的孩子还不止一个。比如他们会说，“从废柴到人才”“水唤醒沉睡的心灵”“一切都在静默中生长、开花”等等，句子的内涵之深无法想象是从小学生口中说出来。果然，时常浸润在图书馆的孩子就不一样，优质的培土，决定了小树的根须向深向外，是辽阔的。
于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在一个半小时的读书会里，她很容易被人滑过去。真待轮到她发言时，怯怯懦懦，句不成句，害怕得不知所云……三场活动结束后，我努力回想她所有的表现，太淡白了，没有特点，没有什么印象。
如果没有发生后面的她的哭、她一泄千里的泪水，这趟图书馆之旅就这样顺利结束。谁也记不住谁，人海茫茫中，我与这些孩子们，与这个一再受惊、二再受怕的小女孩就这样短暂相遇后，彼此消失在阅读的汪洋中。
这三场读书会的阅读计划，以最后的讲书比赛为阅读成果汇报。1名特等奖、2名一等奖、3名二等奖和4名三等奖共10名，并且所有的参与者都会获得一张结业证书和各不相同的奖品。
但，人算不如天算，因为国庆调整上学时间，最后一个周末只休息一天，有些孩子作业多，要留在家里完成作业，本来20个的参与者只来了11个人。
待评委打完分、写完奖状的名字，这下完了，10个人获奖，现场只剩一人没奖。奖状是提前设计、打印和盖章的，此时再加一个三等奖已经来不及了……
设定比赛，制定奖项，并非让孩子们真的要一决高低，本意是想在动力和压力的并驱下，通过阅读提升自信和表达力，让他们在仪式感面前，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有些小孩扛住了压力，轻松得像是表演了一场脱口秀，幽默风趣得惹全场笑出了眼泪；有些小孩认真又端庄得履行思维导图上的每一个步骤，他们敬畏阅读的样子令人感动；主持人是仅仅上二年级的小女孩，前两场读书会时，她表现得出类拔萃，我提前一晚与她年轻的母亲沟通后，由她来指导孩子在现场如何承上启下，对每位选手有期待有点评。我完全放心这个小女孩可以承担主持人的角色，却也没想到她现场即兴表现得比意料之中更优秀，这有赖于她妈妈的全力指导。
好，此刻就是开篇写的那位“她”的妈妈出场了。
作为读书会的主导者，我全程没有参与评委这一项，只是对每位选手做了点评，所以当得知只有她一个是没有得到任何奖项的孩子时，我慌了。
这本不是什么正规的比赛，以鼓励和锻炼为主是我和主办方的初衷。我一边慌神，一边在大脑里迅速打转应该给这个孩子送什么礼物……
没想到，此刻，她的妈妈冲上来，“为什么全场都有奖励，就我女儿没有？”
我迅速地看了看她的女儿，本来小女孩还是一脸正常的表情听着指挥排队拍照，她妈妈大声地为她辩护，让她的眼泪一下就奔涌而出，狂泄不止。
“我们还有奖品的，活动还没有完全结束，你为什么要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呢？”孩子的委屈让我也受控不住，对着她妈妈严厉地说。
拍完合照，我把带去的大多数小礼物送给了她，有些小遗憾的就是，因为家里有事，尔后我就匆忙离开了，没有与她再说几句话。
后来图书馆的工作人员说，小女孩一直一直哭，于是又送了她三本书，还跟她妈妈解释了很久。
“比赛就这样残酷，要接受现实。”工作人员说这样的结局对小女孩是有些残忍，但也是社会给她上的一节课。
如果她妈妈没有当着孩子的面申诉，如果比赛没有制定名次，如果还能现场迅速打印多一张三等奖奖状……
也许这个孩子很快就忘记这件事，也许她本身就是个爱流泪的女孩，也许这对她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坎……
因为这个小小的不愉快，我再次去回忆她的一笑一颦时，需要很努力，她太浅白，太淡薄了。这突然让我想起，小时候寡淡无味的自己，也遭受过这样的无视，和欺压——如果这样的际遇称为欺压的话。不禁汗颜，歉疚。
想想，倘若真的有时间留下来与她聊几句，又能说什么？说你可以的，再努力些？说你本优秀，只是没发挥好？说人生路上，这样的障碍数不胜数？
还是让初秋的风把你的心吹硬些吧，在那些白百合盛开的梦里，不要去打扰一个踽踽独行、脚步沉重的少年——我愿永远是少年，素白、孤独，偏爱那个泪流满脸的黎明。启程是为了告别，而告别后来真的成了，不告之别。
“水唤醒沉睡的心灵”。如果与她说句话，我想把其他孩子说的这句赠予她。我们都还在沉睡，但终有一天，会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