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情深不寿,寿则多辱—沈复《浮生六记》”
“适闻有一故人已死,遂寻访至此,不觉迷路”
“故人是谁?”
“长乐慕琉璃”
“琉璃生不同人,死不同鬼,无魂无魄,何处寻访?”
“啪”手一抖,一整盒茶便“倾盆而下”的散落了一地,我收起一瞬的不悦,起身看向了那“砸门”进来的年轻男子。几千年来,我见过的好看的人已有许多,但他的摸样还是让我惊艳了一刹,仅一刹便消失了,一副皮囊罢了,百年之后终逃不过尘归尘,土归土的宿命。
我淡淡的看向他紧紧握住的琉璃灯,没有灵识没有生气,仅仅是一具空壳罢。
我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
“喝点什么茶?我这里的茶可是很出名的。”
“嗯……普陀佛吧。”他艰涩的开口,手中仍紧紧的握着那盏灯,好像生怕它会受到丁点受害一般。
我转身去泡茶,不用余光也能知晓他那双充满渴求与焦急的双眼,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我,自他一进门,我便知他今天来的目的了。
我将泡好的清茶端倒他面前,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隔着茶雾氤氲,我淡淡的开口“说罢,你想要什么。”
他紧紧的握住滚烫的茶杯,纤细修长的手上因为力而青筋突起,生生破坏了一幅好画面。
“求你,救她。”
我看着他满满的绝望与希望的精致面庞,缓缓开口
“若是用你的心魄来交换呢?”
他愣了一下,良久,他的声音似乎与茶香融为了一体缓缓飘道:
“我愿意。”
窗外的阵阵蝉鸣聒噪,阳光灼热,一年四季中最讨厌的便是夏日,不但温度高的有种可以让我自燃的错觉,而且还让人……哦,不对,是让灯!总是处在烦躁的情绪里不安宁,就连平日里规规矩矩虔诚诵经礼佛的小和尚们也放下了沉重的木鱼拿起蒲扇半倚在门柱上打着盹。
我望着这一派慵懒的场景,也敌不过困意的阵阵袭来,便渐渐的梦游周公去了。
突然,在睡梦中感觉身体募的腾空了,心下一惊瞬间清醒了过来,一抬眼便看到了一身穿玄色道袍,身材挺拔的年轻男子正离我不足半尺的距离,而我也正是悲催的被他柃在手上,奈何我却动弹不得。
“将这琉璃盏悬挂于你儿子的床前七日七夜,可换他苏醒十年,我也只能做到如此这般了。”他淡漠的说罢便转身将我递给了一位泪眼婆娑跪在蒲团上的妇人手中。
“什么?救人苏醒?莫不是我听错了?”
我只是在佛前长燃的一盏灯,听后人说,几百年前我被这寺庙中的一个小和尚在荒山中捡到,便将我带回了这里,在香案之上日日受香火的熏染,逐渐的有了意识,但也仅仅只是意识而已,我不同于其它,没有三魂六魄,存于三界之外,不能修成人形,更别说像其它—一般可以修炼,甚至运气好的话还能飞升成仙,。我只能透过门窗,斜望外面的世界,天地悠悠,星霜屡变,我也早已淡然了这种日子,过客百代,时间于我也不过只是日月星辰的交替罢了。但不管我活了多久,见过了多少离合悲欢,我也只是一盏灯而已阿!还是个连话都不能说出口的灯!这位道长您真的不是“庸医”吗……??!”
还未等我诧异完,便被那妇人小心翼翼的端捧在了冰凉的手中,欣喜若狂的不断对那男子道谢“多谢道长多谢道长,若我孩儿能够醒过来,哪怕只有十年我也认了,道长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只能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您了。”说完便重重的像他磕了三个响头
“不必了,回去吧。”他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的看了一眼被紧紧捧在手中的我,停留了一秒,便转身负手离开了寺庙。
(二)
我被这妇人一路小跑的捧回家,正当我被晃得七荤八素头晕眼花之时便听道一阵欣喜的声音:“到了到了,我的儿子终于有救了。”我努力微微的睁开眼,看清了这个家的模样。
丹楹刻桷,古色古香,在长乐这个地方应当是一大户人家,只是不知这户人家的少爷得了什么病,以至于让他的母亲去求一个道士呢,还把我也搭进来了,想到这里我突然对我的“病人”充满了好奇。
经过一路错落有致的长廊,我被带到了一间标致的屋子面前,推开门,里面的装饰华丽的惊艳到了我这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小土灯”……
金顶石壁,绘着各种各样的花草石竹,流光溢彩,妖艳的夺人呼吸,地板上铺着色调柔和的锦缎地毯,纱幔低垂,朦胧似仙境一般,精雕细琢,锦被透过纱幔露出了一角,一模糊的身影随着纱幔的浮动若隐若现,梨花木桌上的香炉散发着檀香幽幽,倍感心神宁静。我正陶醉于这舒闲之时,却被妇人用红绳仔细的系到了床帷上。
我醒了醒神向下望去。
白色亵衣裹身,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衣褶如月华流动,三千青丝散落在枕边,峨眉螓首,双眼紧闭似是被梦魇缠身一般,苍白的面颊却浮现着不正常的红晕,即使是一种病态却也难掩他嫡仙般地模样,似是误落凡尘的仙神遽然失了魂魄。作为一个百年“老妖怪”,我竟然很没出息的看呆了,自觉太有失身份了,唉……
那妇人带着未干的泪痕缓缓的坐到了床边,温柔的俯下身握住了那只好看的手,眼里藏不住的是满满的担忧与疲惫。
“孩子啊,三年了,自从你从须臾山回来之后卧床不醒已经三年了,娘寻遍了天下名医却都治不好你的怪病,或许这真的就是命吧,就算只有十年,娘也知足了……”
说罢轻轻地叹了口气,将他的胳膊仔细的放到被子里掖好,便起身慢慢的走出了房门。
而我却更加疑惑不解,他是经历了什么?为何会三年未醒?那个道士为什么说我可以救他的命?还有那个须臾山,为什么听起来如此耳熟我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呢……
窗外夜幕朦胧,星月交辉,偶有两三只鸟儿不时的发出轻微的啼叫,点点银光闪耀在似浓墨山水画的苍穹之上,今晚的夜色似乎格外的好看,带着我满心的狐疑和床边男子微弱的呼吸,我的意识也逐渐模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