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等候河马
第一章 归途01
车厢内外温差越来越大,橘子看见车窗披上了一层薄纱,顷刻又被覆上一层,显得愈发朦胧。
透过车窗向外望去,什么也看不见,没有小镇房屋,没有广袤田野,没有乡村道路,也没有行人,只看见黑压压、雾蒙蒙的一片。
开往乡村的汽车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固定的站点。上下车全靠乘客自行判断。看见车来,老远就提前挥挥手;到了要下车的地方,看准距离和时机,提前向司机喊一声,“嘿,前面路口停一下”。
以前,有好几次,橘子都没来得及提前招呼,被司机一脚油门多开了一截地,只得自己下车,怏怏地往回走。
汽车快到通往茨淮村的那条路口时,橘子不得不起身张望。
她看不清楚司机开到了哪里,离通往村口的马路还有多远,也不确定记忆中的那条马路变了多少,自己是否还能远远地认出它来......
橘子坐立难安。
这是一条漫漫回家路。橘子从上海坐火车抵达这座北方小城市,从城市坐汽车到县城,从县城再转车到通往乡村的道路口,像橘子现在这样,到了路口,就不通车了,还要再走上五里地儿。
橘子想起,以前每次归途,父亲总来接她。只要自己提前给家里去通电话,说好几点钟到路口,父亲便骑着他的摩托车上路。他总是比橘子的汽车先到,然后把摩托车停在马路的一侧,双手插在裤兜儿,来回踱着步地等待橘子。摩托车的后座总裹着一块红色的灯芯绒罩垫,橘子一跳坐上那后座,摩托车便在父亲的操控下,唱着“突突突”的歌谣向家的方向奔去。
离开家的这几年,橘子曾数次梦到过父亲。
有一次,橘子梦见父亲一个人站在路口等她下车,身边立着一辆摩托车,后座上依然裹着那块红色的灯芯绒罩。可是汽车经过的时候,橘子睡着了,没能招呼司机停车,父亲追着汽车大喊,可是橘子什么也没听见,任由汽车越开越远。
还有一次,橘子梦见父亲高高兴兴地接过行李,熟练地用橡皮绳将行李固定在摩托车后座,橘子蹲下来系鞋带。可是父亲骑上摩托车便开走了,橘子顾不上系了一半的鞋带,边追边喊,“爸爸,橘子还没上车呢,爸爸,等等橘子......”可是父亲却什么也没有听见,自顾自地骑走了。
橘子记得,每一次自己从异乡的梦中醒来,都会一个人在床头呆坐良久,怅然若失。
橘子禁不住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可曾梦见过她?
汽车继续行驶,如果记忆没有出错,拐过这个弯就是那个路口了。橘子直接用手抹了两把雾气蒙蒙的车窗,又用袖口擦了擦,才终于看清了点儿。道路周围建起了房子,两侧的绿化也是焕然一新的模样,要不是看见稍远处那座高耸的烧砖塔,橘子肯定要怀疑那条路是否真的通往家乡。
乡村道路没有车辆也没有行人,橘子生怕师傅一脚油门冲过了头,离路口还有一大截儿的时候便让司机停了下来。车子刚停稳,她便跌跌撞撞地走下来。
十年了,橘子终于又一次站在故乡面前。她禁不住去想那个自己想了很多年的问题。
这么多年,究竟是什么将自己驱赶至远方流浪,喘息不得?
究竟是什么在她和故里之间横插了一道沟堑,阻隔了她的回归?
橘子曾无数次想象自己归来的样子,喜极而泣?抑或是忐忑不安?然而,当橘子再次踏上故土,心中的感觉竟截然不同。这完全是独在异乡的又一位异客。
橘子看了眼手机,还不到晚上六点。可是放眼望去已经漆黑一片。乡村的冬日,天气一冷,便黑得格外快,仿佛日光也怕冷,早早地躲了起来。
北方的风还是这么冷烈,橘子紧了紧身上的毛呢外套,重新裹好围巾,缩起脖子继续前行。
这条路,从小学到中学,她和姐姐橙子走过无数遍。那时候还是土路,没有铺水泥,没有沥青,甚至连石子都没铺。拖拉机经过无可避免会扬起一阵灰尘,被呛到的行人骂骂咧咧。但橘子最害怕的还是下雨天,没有什么比穿着雨鞋撑着伞、在泥泞中走上五公里去上学更让童年的橘子苦恼了。摔跤总是免不了的。大多数时候,摔得可远不止一跤。
为此,她常常羡慕橙子。童年的橙子常常生病,天气稍不对付,便可以不去上学。
想起橙子,脑海中立马浮现出她苍白消瘦却笑容灿烂的脸庞,一双眸子明净清澈,哪怕是病恹恹也未曾失去神采,加上尖尖的虎牙,与妹妹的忧郁寡言相比,她总是心情很好的样子,总能逗得父母开怀大笑。
橘子以前就想,她是真的病了吗?
母亲以前常说,长虎牙的人命硬。也许橙子正是得了这虎牙的庇佑才安然度过童年。
道路空无一人。橘子下意识向两边的田野望去,黑乎乎的看不清楚。按季节算,应该是小麦刚破土,长出矮矮一节的样子。
四下亦是死一般的寂静。偶尔有橘子识别不了的声音,像犬吠,又像顽皮的孩童。
道路两侧间断有房屋出现,橘子隐约觉得这房子建设时间并不久远。也许是年轻一代临手盖起来的,依道路而建,出行图个方便。房子黑漆漆没有光亮,看样子并没有人居住。可能出门打工的人也不常回来。
折腾一天,橘子此刻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想到以前上学放学,每天走四次,也不曾觉得有今日这般疲惫。人多数时候都是这样,一旦接受身边习以为常的苦难,便会刚强起来,做一些日后看来需要格外有毅力才能坚持下来的事情。
童年步行上学时,橘子常觉得这条路漫长而难走;去县城上高中,每次归途总有父亲来接,坐在摩托车后座上,橘子觉得这条路又短了起来,按父亲的车速,五分钟便能抵达村口。
今晚,橘子觉得道路忽长又忽短。疲惫的身体叫嚣抗议着,渴望停下来休息;然而,离村口越近,橘子心里越是七上八下,忍不住希望这一条漫漫回家路再长一点。
仿佛多走几步,便能镇定下来似的。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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