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商店门外的台阶上,看着来往的行人与车辆,身旁的花和草,排成两排在台阶上,安静地跟我一样。傍晚时候的阳光裹着一些温和与不舍,默默地飞过一群鸽子,在蓝天的映衬下,我忘记了这个世界。
一辆摩的三轮在路上扬起一波尘土,不到十秒钟,就扩散地没了影儿。再寻常不过,车停下,慌张地跳下来一个男人,四十来岁,低个平头,身上的衣服像穿了好几天,深绿色短袖肩头被磨烂了一个窟窿,黑色裤子上蹭了不少土,看来他也不在乎。看清原来是小生的爸爸,叫生爸好了。刚好我也要去店里再买些面条和辣椒,就与他一起进了商店。
这家商店开了十一年了,店主是以前我家邻居,排行老五,大家都喊他老五,或者五哥,五叔,诚信是他家无形的招牌,这还真是方圆十几里都公认的。他家女儿跟我一般大,只不过她这个暑假去支教,不能跟她一起逛了。她一家人都特别好,特别是她嫂子,脾气好的没话说,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很羡慕,因为从没有见过她家人有吵过架的时候。
我刚路过柜台,听到生爸说,五哥,跟你说点事,孩儿还在医院,这……
五哥皱了眉,你这也是没办法啊,要多少,啥时候要。
生爸说,两百,三百都行,能熬几天就熬几天吧。
五哥说,我这会刚把借大有家的两千给他送去了,一百块钱也没了,你明早一早过来取,三百行不行,不行给你五百,也得吃饭啊。
生爸说,行行行,这都行了,现在只能这样了,再下劲结果也都一样,我去别人家都借不出来了……唉,这说多也真是负担……那我明早来,再去城里。
五哥说,快回去吃点饭吧,干啥都不容易啊,人生在世的,唉。
生爸说,哎哎哎,那我走了,两天都没睡了……
看着生爸走出商店,我把我挑的青椒称了称,三块三,老板说,三块,就这样吧。我们都习惯了老板或者老板娘的慷慨,他们时常说,反正做的是家里的生意,没有房租,懒得收那一毛钱。
五哥的儿子是老大,比我大两岁,叫万万。在我进店里时,万万就在柜台北边伊利陈列架那站着,偶尔去给顾客拿所需的东西,再回来站着。他听了生爸和五哥的对话,现在才开口,他对着五哥说,他来这借过好多次钱了吧,我看账本上他都有万把块钱的账了。
五哥点了根烟,说,我知道,他账不少,现在肯定还不起。
万万说,那还借给他干啥。
五哥认真地看着他,你记住,人都有作难的时候,人心应该好点。那人也是没有办法了,生那病都是绝症,在医院都是熬一天少一天,注定快不行了。他爸家里没有女人,就喂那几只羊这会也不管用。谁碰上这事都没有办法,所以说咱能帮点就帮点。五哥狠狠吸了一口,慢慢地吐了出来,叹了口气。
万万说,我想着他来这借钱都快借习惯了,那他俩姐,一个开网吧,一个卖水果,手里攒了多少钱,都不会帮帮他家,况且他还有个弟。
五哥的话语慢了下来,帮,他们肯定也帮过,只不过到这最后了,没有任何希望,估计也都忙自个的了。
这时候生的叔叔光着膀子走了进来。
听说你又借给他钱了?
五哥笑了笑,那都这时候了,他也找不来了,不借也不美。
生的叔叔也笑了笑,那也没办法,谁家摊上了这个,那该倒霉呗。我也没有钱。
我默默地听着,五哥继续玩他的微信,偶尔还发几句语音。他们的谈话令我想起了生这个人,他跟我一般大,只是他连小学都没上完就出去打工了,我继续上了大学。小时候他的眼睛有点斜,看着脑子不太好使,只是看他傻笑着背着布书包,赶着几只羊往东沟去。近些年见过他,有次在商店里,他全身浮肿,肚子鼓得像个气球,五哥还问他咋弄,他说时常去医院抽水,消消肿,因为没有钱做更好的治疗,这是最省钱的方式。他还冲我们都笑了笑,提着一提挂面走了。我想起他的话和他的表情,很善良,这个孩子很善良。
五哥说生是得了败血症,我一下子脑子懵掉了,也忘了自己在店里还是在哪,忘了自己刚才还沉浸在某篇文章的情绪里……
五哥的孙子,就是万万的小孩已经九个月了,他在他妈妈的逗玩下不停地咯咯咯笑,这声音也进了我的脑海里。
我笑了笑,沉重地走出商店,天带了点暮色,太阳像橘红色的圆盘,就挂在天上,待我走到家,太阳已经下去一半了,空气中飘的是农村做晚饭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