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有一个小木匣子,上了锁,夏初并不知道这木匣子里到底藏了什么,只是经常看到外婆从衣柜的最里面将它拿出来,然后小心翼翼的打开。小时候夏初曾好奇的张望过,但是被外婆的眼神给挡了回来,于是小孩子的好奇心越发的强,曾经还偷偷背着外婆将它从衣柜里拿出来了,却止步于顽固的铜锁之外,依然没能窥探到匣子里的秘密。
自夏初有记忆以来,便跟随在外婆身边,记忆里的爸妈只有在每年寒暑假的时候才会将她接回自己的家,所以在整个中小学时代,夏初与外婆的相处时间最多,也与外婆最亲密。只有她知道外婆有一个藏着秘密的小木匣子,只有她知道外婆有时候会对着这个小木匣子偷偷流泪,但是她却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在好奇与困惑间,夏初渐渐长成了一个眉眼明媚的小姑娘,经常没心没肺的和同桌女生开着小玩笑,和男生们称兄道地,喜欢刺激悬疑的恐怖片,也喜欢那些婉转流绵的文学小说,有太多新奇的东西在吸引着她的注意力,自然也就将那个小木匣子忘却在脑后了。直到高二那年,身体一直不怎么好的外婆再次住进了医院,却再也没有如以前那般牵着夏初的手走出来。
夏初那一刻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努力想抓住却怎么也抓不着,看着医生将外婆推出病房,看着泣不成声的妈妈,看着眼眶红红的爸爸,还有从外地赶回来的舅舅、舅妈、表哥们,夏初那一瞬间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沉甸甸的,眼泪控制不住往外流着。她知道,这一次外婆真的不会再回来了,不会再像小时候那般用眼神吓唬她不要触碰那个小木匣子了。
是了,小木匣子,还有那个小木匣子......
夏初从衣柜最里面小心翼翼的将小木匣子拿出来了,从床头抽屉里拿出钥匙。这是夏初上初中的时候就发现的,只是那时,夏初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般对这个匣子有着浓厚的兴趣,便一直不曾打开过。而这一次,夏初很想知道,这个被外婆珍藏了一辈子的木匣子里到底有什么样的秘密。
很小的方形木匣子里,静静的躺着一张黑白照片和一封信,照片上是一个笑靥满面的女孩子,十七八岁的样子,扎着两个麻花辫,穿着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才有的学生服,眉眼之间与外婆有些相似,但因照片的年代久远,夏初看的并不真切。照片下是一封信,夏初小心地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略微泛黄的信纸,从洒脱的笔锋便可看出这写信之人当是一名男子,字里行间皆是满满情谊与不舍。
沁佳:
见信如晤。
我知你还在怨我、恨我,但是家国天下,在战乱之际,我无法抛下身上所肩负的责任,自当初穿上这身军装之日起,我便明了,这一天终将到来,是你我所不能阻挡的。
我犹记得初见你的样子,你从那里弄缓缓走来,扎着长长的麻花辫儿,穿着女中的校服,大概是刚刚放学归来,你不知道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看我站在门边,还友善的笑了笑,这大概是小小里弄里邻里间问好的方式吧。
我才搬到这儿不久,住着父辈们留下来的祖屋,一切都还是不熟悉的模样,也不敢轻易与陌生人打招呼,那一天你的那个笑容,真真是将我慢慢带入了这方土地。
后来因着这打招呼的次数多了,我们便慢慢熟悉了起来,你会和我讲女中里发生的一些趣事,会讲你又从老师那里听来了什么样的故事,会讲外面的世界,哪怕只是听说。但你从未讲过自己的身世,就如同我从未讲过我的来历一样。
如果那时候,我们彼此之间坦诚一点,会不会就没有后来诸多的不解与埋怨了。可惜那时,我们心里的结是谁也解不了的。
我只知你住在里弄的最里面,和奶奶相依为命,但却从不愁吃穿,还可以像那些富家千金一样去上那么好的女中,是这狭长里弄里女孩子们羡慕的对象。而你只当我是一个家道中落的少爷,只知我喜欢读书作画,性格孤僻,不喜与人打交道。
我们就那样一天天相处着,平静如水。我其实没有告诉你,那时,我便新生喜欢,却因无法给你承诺而一直不曾开口,因为我知,我们走不到最后。
后来,你家里来人了,把你从里弄里接走了,接回了那个金碧辉煌的家中,重新当回了千金小姐。也是在那时,我才惊觉,你竟是这城中富商之女。原来我们之间不仅存在信仰上的差距,还有名权地位上的鸿沟。
你要走的那天特意来找了我,告诉我你是宋家之女,告诉我你的父亲有多么的厉害,告诉我让我跟随你父亲可以如何辉煌,告诉我,你喜欢我。
可我拒绝了,拒绝与你在一起,任由你在我面前泪流满面,哭泣着询问我原因,我说:我已有家室,妻子还在北方的家中等我。
你不可置信,但是骄傲如你也不愿再纠缠,决绝转身。我知你大概是真的对我失望了,对我有着满腔抱怨和怨恨。可你知道否,为了让你死心,为了让你可以继续过上无忧的生活,为了让你不因我而面临战火、面临危险,我宁愿选择说谎。
我不愿为自己辩解,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不曾后悔当初的决定,你该有更好的未来,不能因为我而颠沛流离,更不能因为我而身陷险境。
你知道吗?你走后,我曾一度饮酒度日,致使旧伤复发,原本早已愈合的枪伤又再度溃破,血流不止。你大概猜到了,我是来这儿养伤的,为了躲避敌人追捕,更为了那个秘密任务。
三个月之后,我任务失败,重回战场,面对着漫天炮火,我也曾有过害怕,也曾有过惶恐,但我只能硬着头皮前进,只为守的一方安宁。我在一处农庄里,借着昏暗的烛火写下来这封信,我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将信寄回去,但还是在信封上写了你的住址,只期待你能够收到,只期待你能明白我。
我此生愿望不多,但求再无战火,但求有一人伴你白首,一生平安,便好。
明夏 留
夏初不知信中的沁佳究竟是不是外婆,也不知她最后是否真如信中所期许的那般平安喜乐,一生无忧,她只觉得这信太过沉重,就像外婆离去时那般,是她感觉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在压着胸口,连呼吸仿佛都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