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前,在黄州的歌宴上,流放此地的苏轼,曾试问王定国和他的歌姬柔奴“岭南好不好”的问题。
一千年后,作为地地道道的岭南人,对此一问,犹有所感。
岭南应不好?
对于千百年的北人来说:此蛮荒之地也!始皇帝开拓百越之前,此地的人,自是刺面纹身,刀耕火种。后世,赵佗趁秦失其鹿,中原纷乱之际,在此立国割据百年。即使如此经略,到了唐,宋,在中原士大夫眼里,岭南犹是瘴云出没,万死投荒之地。历来是惩罚罪官的绝佳之所。如今读唐人诗的字里行间,如宋之问的“魂随南翥鸟,泪尽北枝花”,柳宗元的“一身去国三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犹能被那种入此地即生离死别之感所震撼。哪怕素以豁达著称的苏东坡曾有“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爽语,可他的绝笔却是“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可见岭南的底色在他心里还是颇为苍凉的。想必千百年流谪岭南的士大夫的心境,大抵可用“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来描摹得尽。自明清始,岭南略好些,在流放罪员时,宁古塔和伊犁后来居上。
在国人的眼里,岭南是僻远之地。老少边穷,一个不拉。可若以岭南为瞭望世界之台,会发现,这里吹着北部湾的暖风,揽着南海的珍珠串,通向东南亚的马六甲海峡,有着山水相连的东盟诸国。雨水丰沛,物产丰富,此地虽不说是天生丽质,但也不失为风姿动人吧。放眼寰宇,岭南何僻之有呢?
岭南给人的另一印象是闷热。酷暑漫长,未到清明时节,蝉就已嘶叫起来,六七月更是酷热蒸人,聒噪的不行。此间,三四月便有炎海之意,至十一月犹热气难散。虽然如此,蝉声,鸟语,绿荫,别有一番韵味。入夜,若逢明月横空,清风徐来,倚楼对窗之间,闲情惬意,自可怡人。此等炎热气象,最过舒爽的事,莫过偷一场的骤雨,不期而至的给晴空梳洗一番,给饱受酷暑之苦的芸芸众生,一次醍醐灌顶般酸爽。
对岭南的雨有种莫名的情感。春雨的淅淅沥沥,容易潮地霉物。冬雨虽只月余,但寒意袭人。此两季的雨,大概如此。夏雨,当是招人怜见。试想,白昼间,蝉噪人烦,闷热难当之时,来一场瀑雨,是何等惬意?若是夜雨,就更为绝妙了。卧枕,隔窗,听雨而眠,岂不让人痴醉呢?夏雨爽人,秋雨凉人。岭南的秋,没有千里清秋,一望关河萧索之意。这里的秋饱满而有丰韵。尤其让我痴恋的是秋窗夜雨的诗情。无论是唐人的“巴山夜雨涨秋池”,还是“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每每隔这秋窗,卧听那夜雨打芭蕉,不觉心痴醉,目潸然。
“试问岭南应不好”苏东坡千年一问。
“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柔奴带着岭梅香一笑而答。
千年前的流人,此心安处,岭南尚可是吾乡,何况,岭南即吾乡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