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余友马兴之姐夫浩哥者赠我诗话之书,推崇备至。吾以为消遣之作,闲暇时开卷或有益。若言至远,则恐泥。
后旅居成都,得师兄晨飞引荐,会高朋而引论,颂诗书以遣怀。然观其所颂言者,西方翻译之文,不啻无音乐节奏之章,亦欠轻重、长短、顿数之法。
又,近观网络论诗者,多有奇体,既出六义,鲜有情志。至于章法体裁云云,亦不知为何物。然甚嚣尘上,引为主流。恰如屈原所谓: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
诗词之衰落,由此可知之。究其根源,新文化运动遗留之诟病!余每观览之,情郁于中,奈无子建之才,亦非谢家之宝树,虽有正源之心,又恐以己昏昏使人昭昭,以招言祸。
今开《诗说》一栏,聊以遣怀。诸君阅读,可者与之,不可者改之,勿以为怪,我之所愿。
昔文帝谓“文章者,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推及诗词,岂不其然?三代盛典,汉唐华章,宋元延庆,明清式微。民国至本朝,多兴新体,虽有旧咏,有乖声律,则可谓无诗矣!
何以知之?请试以三点言之:
一、何谓诗?
舜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
《毛诗·序》曰:“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文心雕龙·明诗》曰:大舜云∶“诗言志,歌永言。”圣谟所析,义已明矣。是以“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舒文载实,其在兹乎!诗者,持也,持人情性;三百之蔽,义归“无邪”,持之为训,有符焉尔。又曰:诗有恒裁。
《国语·鲁语》云:诗所以合意,歌所以咏诗。
观此四者,可知诗之为文,乃缘情志以歌咏者!其有“恒裁”,非坊间所传胡适之所云“诗该如何写便如何写。”其所言,盖基于诗体而言之。今之人不知其所以然,乃奉为圭臬,抛开诗体以求之,蜂拥效之,彼此吹捧之,相与奖彰之,徒见笑于大方之家尔!
二、诗之审美特征
诗词为文学体裁,有其特征。
以手法而言,有六义之说,即风、雅、颂、赋、比、兴。以内容而言,则又分情、理。至王国维《人间词话》则又衍生“有无我”境界之说。以形式而言,则包含特定章法、节奏及韵律。譬如南朝钟繇《诗品·序》篇首云: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行诸舞咏。
由此可知,诗之审美特征有三:音韵节奏美、情志意趣美、文法艺术美。三者缺一,沦为下品,缺二则不足为诗!似今人所谓自由诗者,实难归入诗薮。
三、诗之发展轨迹
树有根,言有宗,方能言行而不迷惑,方能继往而开来。
诗之滥觞,有文载实者当为《击壤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如清人沈德潜所编《古诗源》云:康衢击壤,肇开声诗。
自此以往,有四六言之《诗(经)》,启万世之旨。逮及秦汉,则兴五七言。其中五言又以李陵、班婕妤为代表。然其作已散逸不可得。故《文心雕龙·明诗》云:辞人遗翰,莫见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见疑于后代也。
五言之盛,当推建安,七子之言,雅润清丽,遥深清峻各领风骚。陶鲍之语,或隐逸自得,或苦郁于中,各标一时,感染后世。至于南北,乐府余韵,古诗列序。
七言之兴,当在柏梁,武帝与群臣之咏。五七言之盛,在隋唐之际。有唐一代,五万诗数,灿若繁星。诗至此兴绝律之章,有八病之说。精雕细琢,穷极奢靡,空前绝后。衍生诗余之句,如白居易之《忆江南》、刘禹锡之《竹枝词》。
诗余者,词也。或言始于梁、隋,敦煌曲子之谓,良有以也!词于后主为丽,至宋为盛,依谱填词,长短之句,回环幽深,尽发己志。及至元明,市井之兴,小说兴盛,乃有曲章钩沉。至清朝,则沉沉暮矣。景仁之徒,纳兰之辈,竞有卓才,然难挽大厦之已倾。
逮及民国,兴白话文,昌白话诗,时造新诗之体,实不如古之打油诗。虽言情述志有异于斯,难改其无音韵节奏之陋。其早期之文,犹有诗体。及新朝以来,文武坠地,再兴新体,多造奇体,恢诡谲怪,则数典忘祖矣!虽有太祖拟古之言,然词谱散逸,焉知鹿马?南宋犹有宗苏、晏之说,明清则已不可得而知,况乎今之世!
由此辨诗,可知诗之为体,有其封界:一曰情志,则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二曰音韵节奏,则声依永、律和声。三曰艺术手法,则有赋、比、兴、风、雅、颂。
余旅居成都时,曾与人论诗。彼谓“诗可无韵律”,诘其根源,乃西方诗无韵律节奏。其知西方乎?以十四行诗而言,彼亦有轻重、长短、音步、顿数之分。其所言“无韵律”者,盖翻译者之过。使翻译者谙熟诗文,则西方之诗可翻译为《诗经》版、五七言版等等;若不识诗文,唯翻译成白话文而已,即如今之新诗。观当世之人之诗,无乃出于此乎?
今之人为诗,所难者音韵而已。至于所诟病平仄者,虽抛弃亦不押韵。或说平水韵难记,亦有十三辙、十八韻,何不押新声?可见非押韵难,不学无术尔!
话既说明,当抒己志。余认为,诗词发展至今,体裁已臻完备,诗之为体,一脉相承。若不能为律绝,写古体又如何?若不能为诗,作词曲又如何?是以,窃以为新朝以后诗词当如此发展:
一者,保留押韵。押平水亦可,押新韵亦可,必不可少。
二者,言语简练精准。
三者,节奏上不犯孤平则可。无须学唐人之格律,但节奏上抑扬顿挫须有过度,如平平、仄仄,而不是平仄平或仄平仄,此之谓断声,犹说话之人被掐住脖子,声为之断。
四者,抒怀写志,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
文既写就,敢附诗词以引玉:
遇见亚丁村
登高山,揽云烟,幕天席地自悠闲。枕边流水耳边风,泠泠万壑松。早晚复相逢。
雪化水,溪盘山,哗哗奔冲入前川。红尘已多纷扰事,何必再添波澜到人间?
途经巫山巫峡有感
高唐梦远,神女有恨,巫山寂寂断魂。倩谁人问讯,旦暮见朝云?云雨空期许,猿声惊客心。
急湍甚箭,猛浪若奔。高峡苍苍流深。迢迢此路尽,清浊两相分。随波去处,滚滚入红尘。
浣花溪即景联句
谁撒花千瓣,远随流水至。殷勤拾取看,许题红叶字。
空山人迹罕,云水自悠闲。谁知浪荡子,沿溪入此间。
怜花未肯去,岁岁守溪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