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一杯咖啡,美式,谢谢。”
深秋,天气逐渐转凉。章晓玲来到一家商场的自助餐厅,走向饮品吧台向服务员要了一杯美式咖啡,声音很轻,仿佛多说一个字都要耗费很大力气。
晚上8点多,自助餐厅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偌大的空间稀稀拉拉地摆着几张桌子,显得有些冷清。章晓玲选择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背对着墙壁,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一丝安全感。
骆驼绒宽檐帽向两侧耷拉着,仿佛在帮主人掩盖些什么,也好似在心疼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章晓玲五官精致,神色阴郁,就连帽子一侧的红色小花装饰也越发显得冷艳。
刚坐下,一阵冷风就吹进来,也把王强的话吹进了章晓玲的耳朵,又是一股钻心的疼。
“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我?你要是觉得我配不上你,正好,我们现在还没要孩子,趁早离婚!”
王强是一位“北漂”青年,从高中时期,他就有一个漫画家的梦想,想要凭自己的能力在北京立足。可是,偏见总是让人们对新人不那么友好,特别是他这种刚毕业而且没有什么得奖经历的外地人。
王强是幸运的,他遇到了一位赏识他的才华、信任他的的能力的北京本地姑娘,这个姑娘就是章晓玲。
王强和章晓玲结婚还不到一年,恋爱时的激情和美好,慢慢地被柴米油盐的平淡磨得看不见一丝踪影。就在刚才,章晓玲想要让王强陪她参加一场同学聚会,特地给他买了一套比较高档的西装。
章晓玲说:“今天我同学聚会,你不要穿你那些破旧衣服了。来,把这套西服试一下,看看合不合身。”
可谁知,一个很平常的举动,甚至可以理解为一种表达爱意的方式,在王强眼睛里却成了“看不起他”。一套名牌西装,深深刺痛了王强脆弱的自尊心,也刺痛了章晓玲不顾家人反对都要嫁给他义无反顾爱他的心。
从小养尊处优的章晓玲再也受不得这种委屈,她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倾泻而下,她一声不吭地冲出了家门……
不经意间,她跑到了一条热闹的街道。火锅店里、烧烤摊上的人们在开怀畅饮,可这份欢乐与章晓玲无关。她越想她越发觉得孤单、冷寂。可她现在一个人,想找个地方坐坐,火锅店、烧烤摊肯定是不适合去了,自助餐厅还没关门,倒是个好去处。
“美女,您要的美式咖啡,请慢用。”
餐厅里,服务员把咖啡端上来。章晓玲轻轻地喝了一口,感觉身子暖和了一些。她想起了父亲曾对她的宠溺,从学习到工作,父亲总是给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让她少走了很多弯路。可是,唯独在选择结婚对象这件事上,父亲表示出强烈的反对,这也给王强埋下了对这段婚姻不自信的根。
终究是自己选的路,咬着牙也要走完。章晓玲虽然家境好,从小备受呵护,但是她读过的书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她的思考方式,让她在面对困难与挫折时更冷静,也更有韧性。
章晓玲知道,王强的梦想是成为漫画家。可是,就在前几天,他的新作品又被拒了,梦想再一次被打碎,任谁心里都不好受。章晓玲开始反思起自己的不足:我最近好像没怎么关心去他的感受,这是我的不对。还有,他上次把那套小猫系列漫画给我看,让我提意见,由于最近工作忙,我只是简单地翻看了一下就敷衍地回了一句:挺好的!
章晓玲越想,越觉得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结账后,章晓玲推开餐厅的门,往家的方向走去,脚步沉稳有力……
章晓玲走到小区门口,看见了一个身材修长、青春洋溢的女孩站在楼下。
“咦,那不是大学同学陈月彤嘛!”章晓玲正要上去打招呼,忽然,一个男人急匆匆地从楼梯间跑出来,脸上挂满了笑容。在路灯柔和光线的映衬下,那笑容简直要迷死个人。
看到这突如其来地变化,章晓玲迅疾地把自己藏到树丛的阴影中,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很厉害。那个迷人的笑容,章晓玲非常熟悉,那笑容是她爱情的开始,也因为这笑容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忆。没错,那个男人就是王强,章晓玲的丈夫,高大帅气,略带几分忧郁气质,笑起来却非常迷人。陈月彤站在他的面前,也显得很兴奋。
凹凸有致的身材、如同活泼野兔般跳动的齐肩短发、像美丽瓷器一样洁净的皮肤、长度足以逮住苍蝇的乌黑睫毛……再看看陈月彤面前的王强,身材壮实,忧郁的气质结合他现在的灿烂笑容,更显得憨态可掬。
章晓玲越看越觉得胸口憋闷,这两个人在深夜约会,样子还这么亲密,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章晓玲的心里仿佛塞进了一块大石头,石头越长越大,越来越沉……终于,她再也承受不住了,腿脚一软,蹲了下去,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是刚才提出要跟我离婚的男人吗?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让他对我阳奉阴违?我冲破重重阻碍嫁给他,到头来却是这般结局?我刚才还在想着要做些什么来缓和两人的关系,现在我要怎么办?
章晓玲想哭,但是她已经哭不出来了,她的泪水好像已经流干了。
手机铃声响了,来电显示是“老公强子”。章晓玲整理一下思绪,接通了电话。
“晓玲,你在哪里?我很担心你……”
“我没事,你不用来了,我马上就回去。”
到家后,章晓玲已经累得不想说话,更不想跟王强吵架。王强看她红肿的双眼,心里十分忐忑,想要道歉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这夜,很静。
第二天,街角的一家星巴克店内,王强手捧一杯卡布奇洛,时不时地往门口或窗外看一眼,好像在等什么人。片刻后,门口走进来一个齐肩短发女孩,王强向她招手示意她坐过来。那女孩正是昨天晚上才见过面的陈月彤。招呼她坐下后,王强给她也点了一杯卡布奇洛,俩人一聊就是一个下午。
王强的工作主要是漫画设计,偶尔在网上接一些私活儿,但他接到的活儿基本都没什么技术含量,所以也就赚个零花钱而已。好在时间自由,所以王强有更多时间用于学习和创作。
从星巴克回来后,王强去了一趟照相馆,然后从超市买了一只鸡和一些蔬菜,回家准备一顿简单的晚餐,等着章晓玲回家。
一天的工作好像让章晓玲忘记了昨天的痛苦,此刻,她神色平静。
进门后,章晓玲愣了一下,她以为自己又走错了楼层。她退到门口,抬头确认一下门牌号:没错,302号,是三楼!
这时,在厨房忙活了半天的王强听到开门声,擦了擦手,兴冲冲地跑出来:“晓玲,你回来啦!”
“嗯,这是怎么回事?这墙上贴的、绳子上挂的这么多照片,你在干嘛?”
“你先自己看看,我还有一个菜在锅里,马上就好。等会儿有话跟你说。”王强的话里透着一股神秘,也有几分担忧。
章晓玲放下包,换下高跟鞋,看着这些照片,她眼里充满了疑惑和好奇。第一张照片,章晓玲站在海洋水族馆前面,笑得好开心,那是王强送给她的第一个生日礼物;第二张照片,王强右手把章晓玲揽在怀里,两人瞪大了眼睛玩自拍;第三张照片,王强手捧一大束鲜红色的玫瑰跪在地上,正在向章晓玲求婚……
章晓玲的眼睛慢慢湿润了,有迷惘、有怨气、有爱怜、有感动……
王强从厨房里出来,看着章晓玲说:“炖锅里的鸡汤还要等一会儿,吃饭前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俩人坐在沙发上,王强咳嗽一声,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晓玲,昨天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对你说出那样的话。我最近压力比较大,做梦都是漫画投稿的事。上次小猫系列漫画投稿被拒后,我很受伤,所以刚好借着那件事把情绪发泄到你身上,对不起!”
“我能理解,我最近工作也很忙,没顾得上仔细看你的漫画。”强子的话在章晓玲的预料之中,她继续等下文。
“嗯,我们结婚快一年了,可是这日子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美好。我知道我们之间出了问题,我不善言辞,所以我今天约了大学同学陈月彤,你知道的,就是那个心理系的女孩。她现在一家情感专栏做顾问,我跟她聊了我们之间的问题后,她给了一些建议。”
“她说,一个人如果越喜欢另一个人,就越会产生自卑情结,因为我们总是把最完美的品质赋予我们深爱的人。我们结婚,你家人并不赞成,而我这段时间工作不顺利,有时候,我真的很害怕失去你。你看啊,你不仅家境好,工作也好,长得也漂亮,最难得的是,你有不同于其他女孩的气质和智慧,你简直太完美了!”
这时,章晓玲昨天的郁闷情绪一扫而空,原来,昨天晚上他和陈月彤的约会是一场误会啊。不过,她还不着急表达,继续等着王强往下说。
“晓玲,我很爱你,但是我恨自己太没用,我的自卑感和自尊心让我像个刺猬一样,很扎人。今天上午,我翻看手机里的旧相片,很怀念过去的时光,所以就把它打印出来,想要唤起曾经的美好。最重要的是,我想要挽回我们的感情,当然,我肯定是先从自己的身上找问题,也希望你能原谅我。”
章晓玲有些感动,嘴角慢慢地往上翘。两人从过去聊到现在,从锅碗瓢盆聊到人生理想,从内心隐秘聊到坦诚相见……
这一次,他们聊了足足三个小时,所有的误会都如冰雪消融,所有的情绪都如阴云散开,所有的爱意都如同鸡汤的香气溢满整个房间……
“我饿了!”章晓玲撒娇地说着。
“鸡汤!鸡汤要炖干了……”王强跳了起来。
王强跑进厨房,把剩下不多的鸡汤盛进汤碗,然后把凉了的饭菜简单加热一下,端了出来。章晓玲觉得,这顿饭真好吃!
吃完饭后,章晓玲把王强推倒在沙发上:“我还饿……”
两个月后,王强的新漫画作品被签约,他开心极了。比签约更令王强激动的是,章晓玲告诉他:“你快要做爸爸了……”
章晓玲也很开心,准确的说是喜悦和幸福。因为从那次促膝长谈之后,王强成长了,他不再是那个浑身长刺的男孩,而是更有担当而且乐观豁达的成熟男人。
有时候我们看见一副画,可能会想到一个故事。那不如把这个故事写出来,说不定就有人喜欢呢
所以,我今天看到19世纪M国画家爱德华·霍泊的作品《自助餐厅》(文章开头的那副画),有感而发,就写了上面这个小故事,希望您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