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茯苓坐车经过山道，一路曲折和颠簸，看到连续高耸的山，最终抵达目的地。

长欢询问，为何来这。

茯苓下车，在江风里裹紧外衣，工作的需要，采景在金沙江旁。也想来这个地方待一待，也许你会喜欢，它有不同的感受。

长欢跟着下了车。风呼呼地吹着，她的长发覆盖过面颊。原来金沙江是这样好看的绿色，她还一直以为，是黄色的沙子掺了水。

在江边小憩后前往茯苓约定好的人家。

是过去长欢未接触过的世界。

一下车便有男女老少来接。特地杀了牲口。不大能听懂的语言，少了城市那些虚伪客套的笑容很是淳朴。大碗喝酒的豪爽。

可是一些困难的地方也接踵而至。没有桶装水可以喝，没有热水器可以洗澡，生活用品只能靠沿路循环贩卖的人。

这对长欢而言无疑是种不一样的体验。

她选择一一忍耐和容纳下来，并认真回应村人们对外来人员的热情。

她在云南这个小村落住下之后的第一个梦境。

黄沙漫漫，长欢半眯着眼艰难行走在一大片空地上，没有行进的方向，只剩下不停走动的酸痛的双腿。四周大厦忽地拔地而起，一副冲天之势。长欢站在楼宇中间抬头仰望，数秒之间它们越长越高，再看不到尽头。楼层形成圆柱包裹，让她再感受不到风的侵袭。世界变得安静。下一秒大厦开始破裂，她仿佛无知无觉，看着摇摇欲坠的建筑心里宁静，觉得哪怕即将被压死也是无谓的。

远方传来哭泣声。来自成年女性极力压制的哭泣。

是谁，你怎么了。

无人应答，只有持续不断的哭声。

她醒来，是夜，周围一片漆黑。她分辨出梦里的哭泣声，来自茯苓。

是隔壁房间的茯苓在哭。

长欢起身，披上一件外套附在睡裙外面，走到隔壁房间，看到门是虚掩的。

她轻敲房门，未得到示意，迟疑了两秒还是决定推门进入。

茯苓在窗边，背对着房门而立，微卷的头发被随意扎在脑后，单薄的睡裙被风吹动，一只手拿着烟，另一只手环抱在胸前。

她看到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长欢也给自己点了一根烟，走过去与茯苓并肩而立。

长欢问她，经常这样么，哭泣和发抖。

茯苓转头，长欢迎上她的面庞。

她轻扬着的脸庞上满是泪渍，细长的眼睛嚼满了眼泪没有一点光彩，紧抿着的嘴唇在微颤，几乎没有血色。

我只是很难过，和焦躁。没有原因。

茯苓从口中挤出这样几个字，眼泪便大颗滚落了下来。

长欢暗暗叹了口气，熄了烟，轻轻抱住她，一遍一遍拍着她的背告诉她，没事，我在。

她摸到茯苓凸起的肩胛骨。怀里的人还在不停颤抖。她感受到茯苓把脑袋靠在了她的肩膀，感受到茯苓的身体慢慢软了下来。

她也开始变得难受和想哭。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长欢的腿开始忍不住想要打颤，茯苓平静了下来。

她从长欢怀里直起身子，嘴角轻动，我刚刚难受得想要死去。

我知道。

我本来不想吵到你。

我也知道。

茯苓递了一根烟给长欢并替她点燃，两人坐到床边开始抽烟。

茯苓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抗拒医院，不想吃药。以前吃药很长时间，总觉得被控制。有时会觉得抑郁发作也很好，那么难受，就会显得真实。可我不知道我能活到哪天。难受到无法忍受，满脑子只有放大的死字。

你是否会自残？

我的工作不允许我经常带伤。我需要美丽的皮囊。但我还是会在找不到真实感的时候做一些什么。比如用针刺自己，看着血滴冒出来。

为什么选择这份工作？

说我选择它，不如说是它选择了我。这份工作需要对构图和选景的敏感，而我似乎浑然天成，具有骨子里的直觉。只是，他们都说我的拍摄即使色彩明亮也是悲哀的感觉。

这和你喜欢红色的东西有关系么？你给我的第一张照片，第一次见面，今晚的红色睡裙，还有其他一些小物件。

红色是血色不是么？也许哪天忽然死了，我不想看起来脏兮兮的。只不过心底也有某种期待，可能哪天自己也能如同红色的热情和喜庆。

茯苓，你打算怎么处理心底的怨恨呢？

世间很多事物相生相克。与怨恨相对的大抵就是爱意了。可我连自己都不爱。可我会对植物有喜爱。也许还会有其他。其实或许知道怎么做，只是愿不愿做。我会因为拥有爱意而重新选择生命么？还是需要先有生存的欲望，再考虑其他事情？

当人们还未意识到生死这个话题的时候，活着，是件那么顺其自然的事情。只管向前走，然后尽情去感受喜怒哀乐。但那只是一种忽视。有的人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思考这个问题，可你我已经在直面。无法也不想评论这份遭遇的好坏。如果你暂时没有定论，不妨先尝试走下去。生存，才可思考和感受。

短暂的沉默。茯苓轻声问道，现在对你而言，什么最重要。

长欢轻轻笑了笑，像我这样大病了一场，几次差点死了的人，没有什么比开心和健康更重要了。

什么是你的开心？

大概是心安。

谈话至此，天空东方已经冒白。长欢起身走到窗边，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这城市里没有的清新空气。

茯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长欢，这样的山村可还习惯？

按照我过去的生活习惯，在这是有些难以长久生存的。不在乎物质，可是当基本生活无法满足的时候仍然会觉得艰难。但，我看到这的人生活得开心和满足。他们自给自足，并自娱自乐。在城市不存在每晚二十多人聚在某一家玩乐。

这正是我想带你看的东西。你我无法彻底融入他们的快乐，他们也没接触过我们的生活。在我看来一个不太好的比喻。青蛙待在井底看到的天空已经可以满足他们了，不拆去他们的井，也是一种慈悲。

对啊，长欢回头献上一个大大的微笑，新的一天开始了茯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