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三岁,爸爸的木质床沿上总布满坑坑凹凹的印痕。 “爸爸,你的床被老鼠咬了?”“对,你晚上得乖乖地睡觉,不然小老鼠要来咬你!”其实那是爸爸在疼痛难忍时留下的牙痕。爸爸的腰椎间盘突出瘫痪在床,医生已无良方。
“你走吧,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我不能拖累你!” “不!”妈妈倔强地看着爸爸,两行清泪悄然滑落。妈妈猛地抓起爸爸的手放在自已高高隆起的腹部“感觉到了吗?小家伙在抗议呢,在踢你!好有劲儿!怎么舍得?”爸爸抚摸着妈妈的肚子,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大年初二的晚上,北风凛冽大雪纷飞。爸爸在木床上辗转,隐忍的低吟声让人忧心。与此同时,妈妈捂着腹部喃喃低语。“可能要生了”躺在床上的爸爸双眼通红,噙满泪水内疚地望着妈妈,妈妈轻轻握握爸爸的手,转身拖着臃肿沉重的身子,消失在茫茫雪夜。寒风裹着漫天大雪,将我的恐惧抛进无底深渊。
第二天,家里出奇地静,一只小小拨浪鼓放在床头,鲜红而精致。“嘘,别吵。你多了一个弟弟,你是姐姐了。”爸爸一边轻声说一边艰难地爬到床沿,伸手拨弄炉火。红红的火苗温暖了寒冷狭窄的筒子间。
伴着弟弟呀呀学语,爸爸开始艰难地做着各种康复训练。爸爸双手握紧屋顶的一根杠杆,做身体牵引。“虎子,抱住爸爸的腿不要松。”弟弟吊在爸爸的腿上,象只小猴。“慧慧,帮他们数数,给爸爸加油!”妈妈一边在厨房忙碌,一边吩咐我们。“一,二,三。。。爸爸加油!”汗从爸爸的额头、肩背流淌而下。“吃饭了!歇歇吧,慢慢来。我前阵子打听了一个方子,抓了些草药,用陈年老酒浸泡两月,听说效果很好。以后你每餐喝两口”妈妈打开酒坛,醇厚的酒香扑面而来。
一晃虎头虎脑的虎子十岁了,妈妈精制的药酒,加上长期的康复训练,爸爸奇迹般地站起来,行走自如。现在他老人家已年近八旬,身体尚还健康,妈妈却在十年前罹患老年痴呆症。在这漫漫十年里,妈妈的记忆力在无法抚回的倒退,已分不清我们几个孩子的名字,有时基至忘了爸爸叫啥,但她的眼睛总不停地搜寻爸爸的身影。
初夏的清晨,凉风徐徐,爸爸牵着妈妈的手在晨光中漫步。一阵悠扬的音乐声传来,妈妈突然停下脚步,伴着节拍,一字一句唱起来“九九那个艳阳天,十八岁的哥哥坐在河边......”爸爸欣喜地看着妈妈,随即也跟着妈妈唱“九九那个艳阳天,十八岁的哥哥坐在河边”。晨曦中,两个老人唱了又唱......岁月回转,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停留。 “哥哥,”从此,爸爸多了一个称呼。
这之后爸爸常对我们说“你妈妈是有感知的,只是某些记忆要在合适的场景唤醒。我们大家要多些耐心。”
这个周末,我前去看望父母,看到妈妈坐在阳台上,爸爸正拿着木梳一边梳理妈妈花白的头发,一边说“你生虎子时我瘫痪在床,疼得不能动弹。那夜,又是风又是雪,想想看空荡冰冷冷的产房只有你一人.....生了虎子后又是你一个人照顾大的小的,撑着这个家。你为我吃了那么多苦!没有你就沒有我,也没有这个家。”爸爸沉浸在深深的回忆里,妈妈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突然抬起眼关切地注视着爸爸,伸手拿纸巾为爸爸擦去眼角的泪痕。
“你会好起来的,我相信奇迹会出现!那十年,你为我打造了一个奇迹。现在,我也为你再造一个奇迹。”窗外金色的夕阳余辉斜射进来,洒在紧紧相依的二位老人身上,那么宁静那么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