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惑

文|巨流畅

我是个死人,是不是很奇怪?我躺在停尸房里,我也在奇怪自己真的挂了吗?我看着四周一片黑暗,看不到窗,也看不见门。

我听到脚步声,吓的闭上眼,脚步越来越近,止步在我身边,那人的一只手触碰着我的脸颊,很温柔还带出痒痒的感觉,这让我很难保持不动,我扭动一下脸颊想甩掉他的手。

他停了下来,我想睁开眼,看一看究竟是谁,他用带手套的另一只手遮住我的眼,我用了一些力气对他说:“我还活着对吗?”他并没有说话。

我感觉很不舒服,我想尽量闭紧自己的嘴唇,感觉一根很细,凉凉的东西刺进了我的脖子,接着我的眼皮好沉,我失去知觉前,我曾经的世界上了锁。很有一种躲藏的意味,也有种呼救的感觉。

有一丝光从墙的缝隙里透过来,我拼尽全力让自己身体活过来,我开始用力爬,却从床上摔下来,我想站立,但四肢有些僵硬不听我使唤。我很急想要靠近那一丝光亮,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光亮。

突然门就在这时被人打开了,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进来,我看不清他的脸,也不清楚他是谁?除了这丝光,四周全是黑暗。他看了一眼刚刚我还躺过的床,发现上面没有人,开始四处寻找,看样子很着急,他脚步的节奏有些凌乱,我心里还生出了一点恶趣味。

“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他发现我,把我从那丝光亮里扯出来,连拖带拽地往床的方向靠近,我想挣扎,但我的力气和他比起来真是不值一提,他使劲地把我摔在床上。

“我还活着对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已经死了。”

“为什么我可以和你交谈?”

“那是你的灵魂在和我说话,证明你不想离开,还留恋尘世。”

“我不信,你为什么能和我交谈?既然我是魂魄,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我从小就可以看见生死两界的人,我通灵。”

“我还是不相信我真的死了。”

“你只需要安静地躺在床上,过几天就是你的葬礼。”

他又用针头刺进我的脖子,我有些抗拒,他贴近我的耳根小声说:“别担心,这只是一针能让你的皮肤,看起来像是活着时那样自然。”

我并不清楚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这让我想忽略时间,时间又像静止一般,刚开始我很讨厌这个男人他打扰了我的清净,感觉他对我不怀好意,时间久了我更希望他能来看看我,和我交谈,我自欺欺人地想,这样可以证明我还活着。

有一天我听到两个很小的声音,并不清楚是从屋顶还是门外传进来,我听到其中一个人的声音我很熟悉,他是我的男朋友李白的声音,另一个声音就是天天来打扰我的男人。我从床上下来,走到离声音最近的那面墙边,用力拍打那面墙壁,我想告诉李白,“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过了一会,并没有人接近我在的这间屋子,四周归于平静,静的可怕,我想我会死在这个没有尽头的寂静里。

我想起最后一次李白在身边的早上,他吻了我,给我做好早餐要我起来吃完再去上班。

他在电信局上班,而我在一个大型的购物中心站柜台。因为我长的还可以,从上中学开始就有很多男生叫我花瓶,我特别讨厌这个外号,认识李白以后,偶尔愤愤地提起这外号,他还笑着自豪地说:“这外号证明我的女朋友,长像好看。”说完还抚摸一下我的头发。而我总感觉这就像说绣花枕头,没有内涵一样,让我愤愤不平。

我使劲回忆我是怎么死的,记得晚上我和李白出去吃饭,那时我妈去世还不太久,我的难过劲儿还没过去,幸亏有李白,他时常安慰我。妈妈把她所有的遗产留给了我,大概有四百万。律师宣布遗嘱时,我注意到我继父和他高大的儿子,脸色很难看。这是妈妈去世之后,我最开心的瞬间。妈妈的继子叫张贺。记着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不喜欢他,因为他看人的眼神,像要剥光别人的衣服。

因为他们父子俩的到来,我气愤地搬出了自己的家,独自居住。

后来妈妈告诉我说:“和一个不爱的人,都过不了一生,不如找一个自己喜欢的。”沉默很久之后她又说:“我得了很重的病,不久就会死,所以你一定要原谅我,现在的放纵和自私。不是因为我有多爱那个人,是因为他,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

先是爸爸,后来是妈妈,两个人先后离开了我,我感觉世界也想抛弃我。

因为父母并不相爱,所以李白对我的爱,我并不看重,我想他有一天也会腻歪,就会离开的,所以自己并没有爱他爱的死去活来,有时拿他就如打发寂寞的调味品。可是现在我清楚地发现自己是爱他的,之前只是一无所觉,想他,很想他。尤其在这黑暗无边的时候。

“我要征服你。”他说。

“即便你占有了我的身体,我的心还是属于我,它是自由的,它不属于你,也永远不会被玷污。你应该感到羞愧,一生也逃不掉羞耻在你心里留下的痕迹。”

他平静地听我说完,气急败坏地关上门走了。这一举动让我发现他对我有点感情,使我逃过一劫。

“我真的死了?”我问,自己也糊涂的很。

“真的。”他说完,把我带到镜子前面,之前镜子蒙着一块黑布,他掀开黑布时看不见的灰尘冲进我的咽喉。让喉咙痒痒的,但我并没有咳出来。

他让我抬头看着镜子,里面是一张苍白的女人脸,失神的双眼,灰黑的眼圈儿,“真像一个鬼!”我冲口而出。他关掉照在镜子上的电筒,点点头说:“是的,那就是你的脸,这样你能相信你真的死了吗?”

我很绝望,不得不相信我真的死了。我想快一点举行我的葬礼,也想快一点离开这个世界。

我拉住他的衣角,“你是谁?我想看一下你的脸,想看看活人的样子。”他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拒绝了我的要求。

我努力回想着我是怎么死的,我想起我和李白的最后一晚,我们在约会餐厅吃饭,有蜡烛、鲜花、还有他特意给我准备的黑森林蛋糕,之前他说他要宣布一件,对我对他都很重要的事,他端起红酒和我碰杯,微笑着说:“我们分手吧。”

我的笑僵在脸上,不解地看着他,机械地拿上我的背包,跑出餐厅,开上车一路哭着,车外下着大雨,我有些透不过气,我当时感觉自己并不像想象中那么了解李白,也不像想象中那么轻视他对我的感情。心里有团火无法熄灭,烧着了我自己,唯有拼命加速,才能减缓火苗对我的伤害。

我终于记起来了,我撞上了前面的车,是的,之后我失去了所有感知,醒来时就在这里。

我不清楚过了多久,他又走了进来,他走到我身边,用他手机的电筒照着我的脸,看了我许久,我本来很绝望,因为他注视我太久的缘故,我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借着他电筒的余光,看清了他的脸,“张贺!”

他立马关掉手机说:“是我。”

我有些愤怒,“怎会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你忘记我是入殓师了吗?佳纯。”

原来这几天那个神秘的大高个,就是张贺,他在这里工作,我一下想起前几天听到李白和那个吵架的声音就是他,“李白来找过我对吧?”

“他想见你,被我拒绝了。”

“为什么?”

“见与不见还有区别吗?他活着,你却死了。”

他的话让我记起我死人一般的脸,我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看法。

葬礼当天的清早,张贺帮我化好妆,擦拭我的全身,换好一件黑色的礼服,又给我打了一针,他说:“这药效果好,可以使我的皮肤看上去有点弹性,和活着时一样美丽。”在我没有意识前,我听到有几个人来到我面前,在他们说话声音里,我辨别出他们都有谁,继父张恒、名义上的兄长张贺、男友李白。父母健在时,没有提及我有亲属,所以只有他们来参加我的葬礼,我的生前好友,他们也懒得通知。

我听到李白和我说:“佳纯和你提出分手,是和你开玩笑,我其实那晚是要和你求婚的,可是你逃的太快了,我没追上,出了这样的惨剧,我一生难以安宁对不起,我的爱。”他的声音暗哑充满悲伤,他低头吻了我。不知道他注没注意到我眼角流出的泪。

我也不清楚我为什么会在木棺里醒了,我很纳闷,仪式举行完,不是要把我的尸体焚化吗?为什么我会在这里透不过气。我慢慢地感觉自己很渴,又很饿。我想我能有这样的感觉应该是真的挂了,要去阴间吃喝拉撒了。

我的意识逐渐模糊了,大脑一片空白……

我又一次醒了,睡在松软的床上,我想我终于来到阴间,这里的样子和我活着时候没有什么区别,我走到窗子前拉开窗帘,外面很黑是夜晚的样子。我重新上了床,感觉自己的身体很虚弱也很累。

有人走进我的卧室,躺在我身边,他用力把我拥在怀里,我有些透不过气,“我在哪里?”我问。

“阴间。”

“你是?”我问。

这次他没回答我,“我想照一下镜子。”我说。

他下床牵着我的手,把我拉进洗手间,我看到自己的脸和活着时一样健康。我再次把脸贴到镜子上,仔细地看着这张不像死人的死人脸,通过鼻孔呼出的气体,在镜子上形成了一层雾气。我吃惊地看着这层气体,想着自己或许并没有死,我借着镜子上微弱的灯光,看了一眼那个人,吃惊地发现他还是张贺。我后退着想离他远一些,他拉住了我。

“我没死,对不对?”

“只要你乖乖地呆在这里,就好了。”他温柔地说。

这个夜晚出奇的长,像没完没了的黑暗。

我说:“我不是死人。”

“也没分别。这个世界在你举行完葬礼之后,你已经不存在了。”

他说他爱我,我听着世间最恶心的情话,我挣扎着想离开这个如人间炼狱的地方,还有这个如恶魔一般的男人。胃液一遍一遍想冲出口腔。

他睡着了,我在他衣服口袋里翻找,最后在他衣服里面口袋里找到了钥匙。我轻手轻脚地躺回床上,期待黎明。

早晨张贺去上班,我确定他离开后开始找衣服穿,他没有给我准备多余的衣物,那套睡衣被他剪碎了,实在没有我穿的衣服,我把他的白衬衫穿上,又找了一条牛仔裤,衬衫大可以掖到腰里,裤腿长可以卷起来,只是裤腰有点肥,我找到张贺的一条裤带,扎好裤带,我用钥匙打开通往外面的门,走之前我还抓了一把零钱,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

我找到最近的电话亭,放上硬币,拨通我熟悉却很久没有拨打过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终于对方还是接听了。

“李白,是我佳纯?”我说。

“佳纯吗?你在哪里?我去接你。”李白的声音很激动又有些紧张,低低的有些奇怪。

李白把我接到他的公寓,给我倒了一杯白开水给我喝,我也渴的不行,我很信任李白。

“喝完慢慢说,别急。”我喝着水,放下杯子,打开他的衣柜。想找几件我以前穿过的衣服,结果里面都是别的女人的衣物,上面散发着刺鼻的香水味,我的心情更加低落了,我关上衣柜。

“我不知道你还活着,你的死让我无法原谅自己,所以这段时间我很荒唐。”李白和我解释。

“我不怪你。”我心里虽然不高兴,但想到张贺对我做过的龌龊之事,也只能原谅李白。“我要报警,张贺和他爸,明知道我没死,还把我活埋了。”我说着脸上爬满泪水,我双手紧紧地抱着李白的腰。

“以后一切都会好的,等你喝完这杯水,我带着你去警局报案。”他轻拍我的背,把水递给我。

我顺从地喝下这杯水。

头特别疼,我以为我又可以活在阳光里,花着我妈妈给我留下的钱,还可以和李白生活在一起,体会四季春暖花开。结果我醒来发现自己还在张贺的床上。我看见两个男人背对着我坐在床尾凳上。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疯了吗?从土里把她刨出来,你想过没有,我、你、还有爸,我们爷三会坐牢的,她和我说要我陪着她去报警。”李白严肃地说。

我的泪不知何时涌出来,原来是这样,这就是李白对我全部的感情。

“是我不好,那你呢?本来说好与佳纯求婚的,多简单,结婚以后,她妈妈留下遗产,不就自然可以我们掌控了吗?你倒好一句玩笑让她出了车祸,我们不得不伪装她死了的事实。”

他俩互相指责,我听得心里阵阵恶寒,可是我不敢动,担心他俩会再一次杀了我。

“今晚把她解决掉吧,别再出什么乱子。”李白平静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好。”我听出张贺并不情愿,回答的有些慢。

“需要我留下来帮你吗?”李白问。

“不用了,天也黑了,哥你早点回去睡吧,我可以的。”张贺说。

我想我这回真的要挂了,很后悔,浪费了白天逃出去的机会,我应该报警而不是去找李白。

张贺躺到床上,搂紧我,他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如果你乖乖地呆在这里,你会很安全的,谁都不会想到你在我这里,可是现在李白知道了,我爸也会知道,他俩逼着我杀你。你要是不死,我们爷三就要进监狱。”他以为我还在昏迷,因为李白给我的那杯水一定有猫腻。

“佳纯我应该拿你怎么办?杀了你,我下不去手,也舍不得。”张贺搂着我,头贴在我的心口处,蔫蔫地哭泣。

我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张贺你哭了?”我装作很吃惊。

“佳纯你想死吗?”

“张贺我喜欢你。”我违心地对他说,“我想嫁给你,想和你永远在一起。”鸡皮疙瘩遍布我的全身。

“你把我当傻子?你真喜欢我?你还偷我房门钥匙,逃到李白那去?”他自嘲地笑起来。

我没有回答他,我也在恼恨自己,浪费了唯一的逃生机会。我想张贺终于决定要对我下手了。

他好像下定决心似的,“我俩不能逃了,这会连累我哥和我爸,不如一起死吧佳纯?”

我点点头,他高兴地像个孩子,“我去准备一些可以让我俩致死的药。”他说着就要往外走,我拉住他的一只手,“我不想吃毒药死,我们去海边吧,我俩去海里死可以吗?”我想他不会答应我的。

“挺浪漫的死法我喜欢。”他说。

“我想要一套体面的衣服。”我趁机说。

“我一生没有多大出息,最想要的,就是得到你,能和你一起死,结果还不坏。”张贺说。

深秋的海水,冰冷刺骨,下水前,张贺用一条绳子,一头绑住我的双手,另一头绑住他的双手。“这样多好,死了,我俩还在一起。”他温柔地笑着对我说。

我心里骂遍他祖宗十八代。

我闭着气,张贺挣扎着,上下翻飞,我动着双手和我的嘴,扯着手腕上的绳子。张贺痛苦地继续挣扎,他的瞳孔在放大。我和他一起向海的深处坠落。

我终于挣脱绳子对我的束缚,我向水面游去,张贺放大的瞳孔吃惊地看着我,他拼命想用双手抓住我的脚,我用双脚使劲地踏着他的头,一下子窜出水面。

我很感谢之前我的游泳教练,教我练闭气和在水里遇到危险如何自救。

我走在松软的沙滩上,世界一片祥和,我拿回了我的自由,接着我要拿回我所有属于我的一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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