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月14日中午,和煦的阳光透过酒店金色大厅的窗户照进来。人人面带酒晕,等待最重要的时刻。在新郎给她戴上钻戒的那一瞬间,我瞠目结舌,想费尽所有的力气告诉她,自己对她有一万个舍不得,却只能堆积在一颗小小的心里……
一 夕阳晚照
高三那年国庆节后,她从外校转到我们班。一开始,我还真没留意她。我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在十二月收高考报名表的时候,看见“许芷兰”的名字后“出生年月”一栏写着“1990年4月”,算是认识了。我十九岁,她十八岁。
我从乡下来,在学校附近租间房子,用一扇门和一樘窗和世界联系。她是城里人,在我还留恋和泥捏人偶的年头,已经学会用电脑上网了。幸好高考的科目里没有“计算机应用”,我可以舒一口气,理当气壮地与她坐在一间教室里了。
她长得并不漂亮,鼻梁上有几颗雀斑,个子又不高,还好人很瘦。当然,我的条件更差,穿衣打扮马马虎虎,在班上不爱说话,脑袋藏在一尺高的书本后面自欺欺人地以为谁也看不着。
下午放学后,她回家,我去路边小饭馆吃饭。她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距离不远不近,走的次数多了,似乎达成了默契。到了路口,她会回头看看我,示意自己快到家了,我则简单笑一下,目送她离去。
那时的夕阳是温暖的,是有生命力的,是会根据你的意愿照到谁或不照到谁的。在余晖里,许芷兰不胖不瘦的身影成了美丽的风景。只是那时我的学习成绩不行,在班里一直处在中游,当个学习委员真是名不副实,远不如她。
小学生的世界是天真的,初中生的世界是简单的,高中生的世界大多是单纯的,不受外界的污染。上课时,我的目光常翻过一排排学生落到许芷兰的背影上。她的头发柔亮,简洁地用皮筋扎成马尾,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像拂尘打扫尘埃。
晚自习放学后,我们依旧一前一后回去。时间长了,在柔和的路灯下,我们说上了话。一年后高二了,放学后,我在教室门口等她或者她在座位上等我。她常给我讲女生之间的趣事,我更多时间是个听众,偶尔用男生之间的糗事插科打诨。
二 夜雨敲窗
高考不能完全决定命运走向,却是不少人命运的第一个十字路口。
扪心自问,我有什么资本呢?在我身后,有一个贫穷的不稳定的家庭。在我身边,有各种各样假真心真冷漠的人群。在我前方,延伸着一条不明朗的路途。打破困境的方法只有一个:努力向前走,使劲向上爬。
我经常会想起她,有时在梦里,有时在思维的空白里。最后已经分不清,昨天她是出现在我的梦乡里,还是在我课间发呆的片段里。她像干净的苍茫的大海即让人觉得温柔,也令人猜不透。
她在大学里过得好吗?一周上几节课?有没有像我在寂寥的雨夜里想她一样想起我?
三 灯火阑珊
只有在宁静的夜里,我才能正视自己。平日里,我讨厌镜子,因为在它面前自己被暴露得一览无余。而在夜里,我讨厌自己,因为我不是别人,没有别人的轻松惬意无所顾忌。
然而,我常在黑夜里猛然间睁大双眼:难道许芷兰对于自己没有一点影响?不要再自欺欺人了,经过一年复读,你选择了她所在的城市,还和她所在的大学在一条马路上的学校。中国有那么多的高校,你为什么要跑过来凑热闹?
我和她中间隔着八个公交站台,就算地走过去也就是半小时的事情,可好像相距一万公里。大一时,我还常常去找她。
沈悦经常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如一颗明亮的星星照明了黑黢黢的夜空。可是这颗星星镶嵌在太高的苍穹了,我可望不可即。尽管她经常给我带早饭网上留下一个个笑脸,我总觉得这是一种恩赐,一种我帮助了她工作后的奖赏。她的头发秀长,散发着浓郁的香水味,调节了整间办公室乃至整个公司的气氛。
周末,沈悦常来我的住处视察卫生工作。以至于每个周五早晨,我都要提前半个小时起床打扫卫生整理床铺衣服。傍晚,她来了还是能检查出桌子地板不干净、衣服摆放不整齐之类的毛病。我只能静静地听她的喋喋不休,不断地点头。等到她的虚荣心得到满足,我们一起出去吃饭逛街看电影。
她喜欢去人多的饭馆,坐在人声噪杂的大厅里。我不得不提高音量,才能保证她能听见我说的话。她饭量极小,像蝉饮露水,看的我也不敢多吃。她曾帮我挑了一件外套。朋友们都说那是我买过的最得体最潮流的衣裳。所以她去服装店更多的是为我挑衣裳。电影厅里音量震耳欲聋,我常感到头疼。而沈悦喜欢蜷缩在座椅上,掐捏拍打我的胳膊。散场了,我送她回家。我们牵着手走过一个个站岗的孤独的路灯。她喜欢回味剧情,而我喜欢看她稚气淘气天真的脸。可等我一个人回去的时候,感到无边无尽的伤感:既觉得配不上她,也觉得她没能走进我的世界。是的,沈悦拯救了我的生活,却没有拯救我……
四 月明星稀
婚礼办得很热闹,进行的很顺利,每个人都像演员准确地说着台词摆着动作,该对谁严肃该对谁微笑都把握得很好。五点的时候,人们总算疲惫了,连最后嬉皮笑脸瞎折腾的年轻人也告辞了。酒店里的清洁工十分不满,面露愠色收拾现场整理桌椅收拾杯盘狼藉。
与大家分别后,我感觉脑子晕乎乎的,看路人也是重影朦胧的。不敢坐公交车,也不敢打出租,我害怕吐在车上。也不敢蹲到地上谢谢,害怕一蹲下去整个人都要摔倒了不起了熟睡了。只能一步步地走回去。
飞驰的汽车不会留意我的存在,只有街上的行人鄙夷地看着我,令我无地自容。我抬抬头看看那不再耀眼的太阳。他也累了,一边迈过高楼,一边收敛了光芒。一大片的晚霞慢慢变成鲜红紫红暗红色的了,最后消失不见。而在天空的东方,大半个月亮洗完了澡,羞怯地走出云彩。几颗星星像是她的婢女,跟着出来了,在她的周围眨着眼睛。
路灯亮起来了,车灯开起来了,城市焦躁起来了。歌舞厅大饭店大酒店大商场麻将馆小餐馆小商铺小地摊的大大小小或明或暗的灯都放出了光芒。行行色色的人各自寻找目标讨生活,和路边的乞丐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茫茫夜空如蓝色的华美的绸缎,月亮像玉盘星星像明珠在上面放着。月光透过斑驳的绿化树高矮参差的建筑如丝如缕地降落,时间长了,地面上似乎流淌着清泉。绿化带里的花儿骄傲地沐浴着月光,舒展开叶子,如自怜的陶醉的姑娘。有风吹来或有车经过,树叶哗哗作响,行人多有咒骂:“奔丧啊,开这么快!”
经过长途跋涉,我终于回到了住处,简单刷了牙冲了澡搓了衣服,拿起手机跑到了天台上纳凉。刚搭的衣裳上还有水珠,经风一吹,撒到我炽热的胸膛上,和滴在锅炉上似的滋滋作响。
五 晨光熹微
早晨起来对着镜子刷牙,发现脸上毛孔放大,坑坑洼洼的,像月球上的陨石坑。都是喝酒的过错。一不开心就去喝酒找醉,难道心灵比酒瓶子还易碎?难道一辈子都要泡在酒精里?喝醉了很容易处理,胡乱找个地方睡一觉。难的是醒过来,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躲不了。
我应当有新的生活。
我刮了胡子冲了澡打扫了房间洗了衣裳到了垃圾,把床头柜桌子地板拖得锃亮,足可以反射阳光。最后躺在床上,拨通了沈悦的电话。
“你没回老家啊?”
“没有,猫在猪窝里呢!”
“睡觉啊?几点了?该吃午饭了。”
“刚打扫完卫生。”
“怎么变得这么勤快了?”
“我决心重新活一次。”
“不可思议。”
真是出乎意料,原以为她会说“莫名其妙”。
“怎么活?”
“热爱生活,关心粮食和蔬菜。这就下楼买菜去。”
……
城里的天气让人摸不到头脑。十一黄金周还烈日当头,一个月后竟然飘小雪了。那晶莹的雪花温柔地降落到这个孤独的世界很快消融了。
正要走下台阶,我看见文梁栋和陆雨红笑着打闹着走进车里,迅速地离开了。他们无情的车轮碾碎了无辜的雪花,也在无意中碾碎了我的心。那肮脏的泥水肆虐着路面,亟需更多的雪花来涤荡。
回到家里,我做好了晚饭,静静地等着加班的沈悦回来。透过窗户,我看到飘扬的雪花密密麻麻地充斥着世界。地面上已经开始见白了。我觉得自己有义务去接沈悦。
地面已经结冰,踩上去“咯吱”“咯吱”地破碎。我担心沈悦怎么回来:挤公交吗?会打车吗?
才出小区门口,就见到沈悦从一辆出租车走了出来。她发现了我,笑嘻嘻地走进我的伞下。
“瞧你那抠门的样儿!没有公交了,只能打车了。”
“我反应迟钝,回来就好。下雪路滑,我来背你,你来打伞。”
她还是有点沉的,只是她的欢呼叫嚷把体重减轻了。我提醒她小声些,不要吵闹。她不听我的,反而咋呼得更大声了。
沈悦是我命注定的克星,也是上帝特意安排的我的救星。她喜欢捉弄我,喜欢在做了错事后装出无辜的样子化解我的怒气。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恐怕连她也知道了她那自然的古怪专治我自然的怪癖。
后来,许芷兰生孩子了,是个男孩。老板一家人很欢喜,仍在那个酒店办满月酒席。大家在觥筹交错间虚与委蛇。沈悦坐在我的身旁,监督我少喝点酒,刚开始在耳畔说说,后来就直接拧我的大腿了。朋友们觉得好笑,调侃我家教严。老板公子和许芷兰走来敬酒了。因为化妆和微整容,她变得更漂亮了。我们都知道他们喝的是不开水,依然面带笑意地一饮而尽。
许芷兰感觉沈悦陌生,问我是谁。不等我介绍,沈悦就自报家门:
“我叫沈悦,李安年的女朋友。”
朋友们呵呵笑起来。我也尴尬地附和。许芷兰和沈悦简单聊了几句就走了。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忽然感到丝丝悲凉。时间就这样飞逝而过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你和她认识?”沈悦问我。
“和谁?”
“那个女的,你们老板的儿媳妇。”沈悦拉起我的左手放进她长袄右边的口袋里。
“见过面,不太熟。”
“你还想要多熟?”沈悦气呼呼地反诘。
“世界何其大,人口何其多。我和她是路人甲和路人乙,都是干群众演员的。端着别人的饭碗,总不能板着脸吧。”
“那你就好好混,争取早日出人头地。”
当晚,我沉沉睡去。在似真似幻的情境里,我看到了我自己——
我一边倒茶,一边告诫:“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过不去的也不要多想。你觉得你很重要,别人不是这么以为。一生短暂,能有一个懂自己爱自己的人不容易。如果你非要追求所谓的幸福,追到了咂摸下尝到苦涩。看看我吧,在寒冷的天气里喝着热茶,细细体会生活。”
翌日早晨,我朦胧感到沈悦下了床,简单打扮,到厨房里煮粥、煎鸡蛋。我轻轻走过去,从背后搂住她的腰,把脸紧贴着她的耳朵。沈悦吃了一惊,咋呼说:“多大了还没个正型!”
“我还是小孩子嘛!”我撒娇卖萌,哄她开心。
“滚蛋!”她不屑地说。
我搂着她竟然流下眼泪——
我的爱人呐,你可知道我有多依恋你,舍不得你,亏欠你。如果没有你,我正在漂泊。此刻,我会懒在床上胡思乱想。我现在能力有限,让你住在狭小的出租房里。我一定要努力,不能让你跟着我吃苦受累,不能让你埋怨你的选择是错误的。我的爱人呐,我真的好爱你。
我终于失去了你,遵从了命运既定的安排。于我而言,许芷兰是蔚蓝的大海,外表是简单的,海面下隐藏着什么不得而知。我也庆幸没有执著于深海寻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