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省会的摊位,热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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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发水就有股不服输的劲头,又去找队长的儿子小杰,同样地没借成款,无奈中,又想到了一个人,赵家铺的村长赵破壶。破壶跟他爹是姑舅兄弟,平时亲戚关系就不错。情急之中,张发水便敲开了表叔家的门。
赵家铺在安乡县皮革业起步较早,村民们比较富裕。赵破壶也是乡里有名的村干部,有工作魄力,家里日子自然过得也宽松。
张发水进屋时,赵破壶正坐在沙发上喝茶水。他四十一二岁,长了张四方大脸,说话堂音洪亮,墙外都能听见,一看便是厉害的角色。“哎,发水?嘿嘿,娶了媳妇就是不一样啊,大人样啦,来,小子,坐下。”张发水说:“叔哇,我还不是沾你的光,在俺们南阳村,人们一提起你来,没一个不竖大拇指头的。”“哎,这话叔叔愿意听,说吧,你肯定是求我办事儿?要是为计划生育的事呢,免开尊口,为你堂哥家的事,我给你们村的书记都骂娘了。”张发水故弄玄虚地说:“哎呀,叔叔,我可不是堂哥,我找你办的事,保准不让你求第二个人。”赵破壶听出侄子的来意啦,一下子哈哈大笑:“小子,你说吧,拿多少?”张发水见自己心思一下给人看破,胆怯了,小心谨慎地伸出一个手指,用几乎细的别人听不到嗓音说:“一千。”赵破壶手一比划,“沾。”他观察这个小伙子,口齿伶俐,头脑反应敏捷,是个可塑之材,打心眼里待见。他拿出一千块钱,拍了拍他的肩膀,痛快地说:“小子,拿去吧。”
张发水心里的那个高兴劲儿就甭提了,骑着自行车,飞也似的回了南阳。
两天后,张发水找了个伴儿,拿着筹来的钱,坐上了去保定容城的火车。第一回乘坐火车,一路美丽的风景无暇观看,望着车窗外发呆。
到了容城,车站川流不息的人群让张发水感到恐惧,在家里觉得天不怕地不怕,出了门心脏老是紧张地嘭嘭跳,手时不时地摸摸内衣。顺风旅馆的二楼房间里,四张床,住了四人,在他眼里,他怎么看那两个人都像是小偷。当他拿起脸盆准备洗脸的时候,有个跑外水的人凑过来问:“你是第一次出门做生意的吧?” 他马上警觉起来,赶紧摇头回答说不是,那人笑笑说:“这脸盆不能用,因为旅馆里面没厕所,所以晚上就有人在盆里方便。” 发水听了这话才稍稍放松了警惕。钱都放在贴身的内衣口袋里,睡觉也不敢脱衣服,就这样一夜相安无事。
人生地不熟的,张发水一早起来顾不上吃饭,先打听进货的渠道。“老板,你们这哪家卖的衬衣好?”他问旅店的老板,一个看上去有七十岁的老头儿。张发水第一次使用老板这个词,心里还感到怪怪的。老头听人叫老板,哧地笑了,“还老板呢,开店的。”张发水夸赞说:“那也是大老板。”“大老板?”老头说,“说起大老板,俺容城真有一个姚老板。这家呢,开着大厂子,守信用,讲诚信,衬衣质量也好,生意做得很红火,号称容城制衣大王。”
接着,张发水听到了这个姚大老板买茶的故事。有一次,他在北京办事,去茶叶店买茶叶,店里的店员是个小姑娘,看他一个老头,衣着也不太讲究,对他爱理不理的,当他说要看看最好的茶叶时,小姑娘连讽刺带挖苦的说:“好的茶叶?有哇,你买得起吗?”说着把茶叶瓶往老头跟前一晃,老头问多少钱一斤啊,女孩子说一千块呢。老头不慌不忙的拿过茶叶瓶,取出一小片茶叶放在嘴里嚼了嚼,慢悠悠地说:“给我称十斤。”小姑娘一听,刚刚还用轻蔑目光看老人的眼睛,立时瞪得滴溜溜圆,一脸的惊讶,回过神来赶紧去叫经理。心想,这老头肯定是想找事。经理简单听店员介绍后,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原委,紧着出来跟老人道歉,并赠送他一两茶叶。经理也实在,告诉老头,像这样的茶叶,店里连一斤的存货都没有。老人见经理很懂事,递给他一张名片,经理一瞧,果然是大老板,毕恭毕敬地送客人出了门儿,承诺再需要好茶,直接给他送到容城。据说后来他们就成了好朋友,还合伙开了茶叶店。
发水决定就去姚家进货。这姚家人有俩儿子,小儿子二小接待的张发水和同伴。张发水他们怕人家瞧不起,说自己在南三条开着批发摊儿,这次是来探探路。二小跟他们大不了几岁,却是个买卖精,先问起他们的店铺在哪,透露他南三条的熟人多去了。两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关键时刻,张发水起到舅舅,随口说来:“王胖小是我舅,是他让我来的。”二小一惊,打量着他俩,随即爽笑:“怠慢了,怠慢了,既然是王老板的人,你们来了怎么还住外边,这不是打我们的脸吗,这样吧。中午我请客,货呢,按七块二的批价。”张发水一听乐呀,回家后能卖八块五呢,村里盖房的瓦匠一天才挣四块,每件赚1.1元,利润可是不小。
打着舅的旗号,中午还蹭了顿饭,张发水喜洋洋地回到南阳。吃饭时还跟宋云燕说起这次经历,感叹舅舅的能量。次日,跟已有身孕的云燕俩人骑自行车,带着箱子去赵家铺集卖货。两口子做了几个月卖衬衣的生意,捎带着卖了从舅那代销的秋衣。年底,张发水专门给舅去了货款,他好奇地问:“舅,您跟容城姚老板家的交情还不浅呢。”王胖小有些奇怪,“我没进过他家的货呀?没交情啊。”张发水以为舅舅瞒他,还想问什么,王胖小把眼一瞪:“真没交情,我听说过这个厂家,也没见过面,就这么回事。”张发水还是不懂,王胖小也不再解释了。饭白吃了就白吃了吧,想它干嘛。
麦子黄了,6月到了。忙碌了一阵子的张发水两口子,又开始了赶集卖蚊帐的生意。宋云燕怀孕四个月余,仍然是卖货的主力。也怪,她卖东西就招人,搭茬的人就多。她不紧不慢的性格,给了买家舒适感。笑容里的小眼儿眯眯着,长了钩子一样的迷人。张发水喜欢在旁边看武侠小说,金庸的《神雕侠侣》一看就是几个小时,看高兴了,就冲着云叫:“双眼皮儿,姑姑。”宋云燕瞪他一眼:“抽风哩。”张发水振振有词:“小龙女多美呀,杨过就叫她姑姑哇,咱俩不是小龙女跟杨过吗,你说呢双眼皮儿。”说着,眼底涌出一丝晶莹的亮光。云燕嫣然一笑,就不再理他。眼看一天天的进钱,精心策划挣钱才是最乐的事呢。
赚了钱,该还表叔赵破壶的款了。张发水却揪揪起来,对妻子说:“你去你去。”宋云燕发牢骚说:“你借的你不还去,还叫我去。我挺着大肚子,好看哪。”张发水嘻皮脸地说:“什么耶,咱这孩子是偷来的?咱怕嘛,我不去有不去的道理。”“嘛道理?”“破壶叔这人呀,身上带着官气,我可不愿意见他了。”宋云燕说:“嘿,大闺女上轿,还害羞呀。我去就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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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十月二十四,张发水家大喜,女儿张丽媛出生。
做完满月,宋江志建议闺女女婿去晋县古城进童装卖,两口子去石家庄新华市场办了个临时摊位证,附近房租贵租不起,就去在运河桥那的义堂村找了间南屋住下,房东家养过羊,南屋过去时当羊圈,细闻还能闻到膻气味。
张发水去南三条见舅舅。两摊相距也就是二三百米,过个地道桥,再拐一个弯儿,就能望到。王胖小见了外甥不再惊讶,微微笑的样子,又把烟卷好,放在地上,看两眼,慢腾腾地说:“是到了闯荡江湖的年纪啦。”张发水看出舅舅肯定的态度,一蹦一跳地走了。
如此,小两口在卖衣裳,卖菜的日子过了两三个年头,宋云燕再一次怀孕,张发水嘛买卖也不干了,全力以赴在家照顾云燕。
秋收一过,宋云燕提出卖帽子,不能在市闲着坐吃山空。张发水说好哇,舅舅家不是卖帽子吗,咱从他那取点货,卖了再给他本。云燕说:“你想得美,不是要独立自主吗,怎么又靠舅舅了。”张发水说:“毛泽东的游击战术,叫得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就是灵活机动。”云燕手指头点着丈夫的额头说:“瞧你这张嘴吧。”
王胖小又见到了外甥,笑得暖洋洋。“小儿,你说,哪个品种,你挑。”宋云燕看好了卖军帽,进了货,生意就支腾了起来。这天,张发水正打盹,有客户拿着帽子站到了跟前:“老板,这批货尺码不合适,换换。”张发水接过一瞧,手指向别处。“找别人吧。”这是个陌生的女人,约四十岁的样子,发福的身材,很有个性的表情,一听便竖起眉头:“小伙子,你赖账呀,我从你这买的找别人干嘛。”张发水拿出他的货,翻了一遍。“你再好好看看。”女人一口咬定:“我就是从你这拿的,你不换我找管理所里告你!”嘿,发水就不信这个邪,“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你找市长来了我也不怕!”
张发水想不到,不到二十分钟管理所的人到了。宋云燕听说来人是赵所长,抢了丈夫的话题,说不是这的货。赵所长更会说话:“你说这是谁的货呀。”云燕发难了,她可不敢当面说出个子丑艮卯来。赵所长说:“既然说不出,只能认定是你的了。”宋云燕急了,说:“你身上穿的制服,和别的人一样,是偷来的吗?”赵所长被问得哑口无言,面子又过不去,十分上火,要没收他们的执照,云燕手快,一把拿过来执照,“执照是我舅舅的,要收你们也得经我舅舅同意。”原来张发水才干,没来得及办理营业执照,赵所长看了执照,问:“王胖小是你什么人?”云燕说是我舅哇,赵所长不再理他们,转身就往王胖小的摊位走去,张发水怕给舅添麻烦,自告奋勇给他们带路。
见了面,张发水抢先说:“舅,有人要冤枉咱。”王胖小瞅着外甥被管理所的所长跟着,也不理发水,而是对着赵怕长笑道:“赵所长,我外甥得罪你啦。来来来,我老王给你吃个开心丸。”赵所长一见王胖小,气消了大半:“老王啊,你外甥没得罪我,得罪客户啦。”她把帽子递上去,王胖小明白了怎么回事,拿着帽子仔细观察了一下。沉下脸说:“没错,是我家的,我外甥刚开始干,还认不准,赵所长多担待啊。”赵所长说:“冲你的面子,算了。”
张发水可不干了,当着众人的面问:“舅,不是咱的,你为嘛承认呀。”
王胖小把手一摆,“小儿,姜是老得辣,舅舅看不错。”他也不管发水,招呼起客户来。那胖女人脸上也是由阴转晴。“老王,你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张发水两口子都觉得舅舅弄得没面子,也不好说什么,回到摊上继续卖货。
过了几天,那个女人又出现了。张发水看到她就没好气,头不抬眼不睁的。“小伙子,不认识我啦?”女人露出一脸的笑容。张发水不冷不热地说:“认里你干嘛,冤枉人的人。”女人又说:“我要是进你的货,你愿意不愿意?”张发水怕是自己听错了,还没反应,宋云燕赶紧回答:“愿意愿意。”……
卖了货,两口子自然高兴,张发水似乎还有点想不通。宋云燕一句话让他如梦方醒:“这就是舅比咱高明的地方。”张发水犟,嘟嚷说:“我看是受气受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