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个月

有一天,世界下起了雨。

其实在很久之前便有了征兆。风不知从何时停止了脚步,空气凝滞了,让人喘不过气。

世界也变得有些奇怪,路不再平滑顺畅,似乎总有石头搁在我行走的路上。四周蒙上了雾,我开始看不清周围的事物。明明没有风,却又无数的声音闯进我的脑海,想仔细听时却又消失了。


雨就是这时候开始下的。

大雨倾盆而下,我不躲也不避,任凭雨水打在我的脸上。浑身都湿透了,我行进在雨中,伞放在行囊里,和我一起淋着雨。

母亲看到了我,急匆匆地跑过来为我打伞。可是她太烫了,我把她推开,继续淋着雨,有时冻的受不了了才跑回伞里躲一下。

可每次我一回到母亲的伞里,她仿佛见不得我冻的瑟瑟发抖的样子,如同大功率暖气一般拼命散发她的热度企图温暖我。

我快被烤熟了。


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只剩下母亲和穿着白大褂的几个人。

刚开始他们为我建了个棚子以供我躲雨,可是雨没有变小的迹象,甚至更大了。雾也更大了,周围的人五官都模糊不清。其他人都还在向前走着,只有我还躲在原地。

我只呆了一个月,又匆匆跑进雨中。


这次路上有一些朋友。她们看我淋着雨走在路上,忙赶过来为我撑伞,用手捂热我的手心。我才发现,不是母亲太热了,我比别人冷太多。

她们只来得及为我捂热手掌,又匆匆地继续她们的旅程。

一个人,真的好冷啊。我这么想着,却依旧不撑开伞,只在她们靠近时拼命摄取她们的温度。


天开始黑了,夜幕降临。


白大褂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第四个月的时候,我遇到了我的新任主治。

那时候我大部分时间躲在母亲的伞里,有时突发奇想让母亲把伞往四处偏,不然就跑到伞外淋雨。母亲只得听从我的指挥。伞不够大,我离她又远,伞遮不住我们两,时常我们各有一半露在雨中。

我的新主治不一样,他的伞特别大,他也比其他白大褂要暖和。我偶尔的无理取闹也不恼,他为我微微侧过伞,我们依旧在大伞的保护范围下,谁也淋不到雨。


有时在路上,我也会看到几个孤零零在雨中淋雨的身影。

我们一样身体冰冷,一样讨厌打伞,我们便抱在一起取暖。可是我发现,谁也温暖不了谁,我们在一起反而更冷了。


一年后,我又遇到了一些人。他们伞比普通人要大一些,也暖和很多。

他们和我走得日子不多,可是他们说的话让我印象深刻。

我告诉他们,我每次遇到和我一样冰冷的人,总想拼命把自己攒起来的温度传递给他们,却没有用。

“你不能给别人你没有的东西。”

有一个阿姨这么说道。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们当中也有原本和我一样冷冰冰的人,却从黑夜里走了出来,现在还能够温暖别人,我很羡慕。

我又问他们,天黑的时候,你们不害怕吗。

“天黑了,就说明黎明要来了。”

天这么黑,黎明不会来的,太阳抛弃了我。我这么说。

“只要你一直走着,就能走到太阳的地方。”


雨已经连续下了快三十个月了,我生活在黑暗里。我遇到了很多人,他们为我撑伞,为我取暖,可我还是很冷。

风越来越大,哪怕有伞,雨也会打进来冷冷地拍在脸上,刺痛刺痛的。

只能建棚子了,我的主治说道。他只能撑伞,没法给我建棚子,他将我安排给其他的白大褂。

我在棚子里住了三个月,没有用。风更大了,雨更猛了,棚子开始漏风漏雨。白大褂们为我修棚顶的速度不如棚顶破的速度。

其中一个白大褂说,没办法了,只能过个几十年,等雨停了,我就可以出来了。

我不想等,于是我走出棚子,躲进家人的伞里寸步难行。


这次是父母两个人一起为我撑伞,他们的温度滚烫滚烫的,我不知道是她们太热了还是我太冷了。两把伞挡住了雨,可是风还是呼呼地刮着。

我吃着白大褂给我开的新药取暖,可是我越吃越冷,世界仿佛也发现了我的虚弱,风变本加厉地刮着,雨噼里啪啦跟下冰雹似的打在伞上。


第三十一个月,世界下雪了。

路被冰封了,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伞没了用,冷气从周围钻进我的衣服缝里,冷到了骨子里头。我再也走不动了。

家里人无可奈何,把冻成冰棍的我再搬到主治面前。主治二话不说,把新药全换了。不久,冰雪消融,我不再冻的瑟瑟发抖。

可是天黑了太久了,黑暗里仿佛有各种魑魅魍魉拖着我,不再让我前行。它们在我的耳边耳语:不要再走了,太阳有什么好的,它太刺眼了,会弄伤你的眼睛;它太烫了,它会烫伤你的皮肤。

我不敢走了。


我把这些告诉我的主治。我问他:会有人害怕太阳吗?

他一下子就笑开了:“你会害怕太阳,只是你没有见过真正的太阳。”

一瞬间,他就仿佛我的太阳,为我驱散了那些魑魅魍魉。

我又开始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


两个月后,母亲领着我去见了一位老师。

老师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她撑着伞,却不让我躲进她的伞里,只是告诉我,“你要学会自己撑伞。”

其实在一年前我就开始试着自己撑伞了,可是当时我发现我的伞锈住了,我很沮丧。

我的伞早就锈住了。我这样告诉她。

“那我教你怎么除锈,我还能教你怎么让自己暖和起来……”

我气急败坏:锈了就是锈了,有什么好撑的!

她依旧不为所动,只是一直站在我的身侧看着我淋雨,一边传授着她那烦死人的修伞大法。

四天过去,反而是我先过意不去,我终于开始听她在讲什么。

我开始尝试为我的伞除锈,伞布破了几个洞,她便给我针和线,教我一点点补好,她看着我撑起了伞。

十五天后,我开始习惯自己撑伞,她便离开了。

她离开之后,我发现雨变小了,然后雾渐渐消散了,我终于能看清周围了。


第三十五个月的一天,天亮了。


后记:其实这是我三十五个月的抑郁病程,一直觉得这些经历很有必要写下来,又不知道如何动笔,写完这篇这一切就算过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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