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多年的哀思与缅怀

清明时节，脚步会不由自主地走向你——村西头一块名为见木头的地。那是你安眠的地方，就那么或站或坐或跪在你的坟前几分钟，十几分，说上几句，或什么也不说。不如此，就是不行。

农历六月六，脚步又会不由自主地走向你。世世代代，家乡的人们都会在这个日子为已故的亲人到坟前“奠汤”。时已酷暑，先人不能渴着啊！虽然我有时不带那汤那水，可总要顶着烈日去看你。

十月一，送寒衣，这是从来也不曾忘记过的一天。每年十月一前一天之夜，我是必须给你送上一份寒衣的。而且有尽可能多的棉花和纸钱。天寒地冻的日子来了，你不能没有棉衣的。

而正月十五，你的坟头一定会有两夜的灯火通明。

无需赘述，奶奶，这些，你是知道的。

40来年的天人相隔，40多载的清明节，奶奶，可曾有哪一年，你没见过你的孙子？

40多年的六月六，奶奶，你不会没有听到孙子的问候吧。

40多年的十月一，奶奶，孙子为你特备的寒衣你都收到了没有？

40多年的正月十五，奶奶，你可曾发现过无灯无明？

说起十五的灯，还真出过意外。不是大风吹灭了灯，我不会那么粗心的。大概是五、六年前吧，一个偶然的发现使我不禁一惊:昨夜为你燃亮的蜡烛好像被人偷走了！因为燃尽的蜡烛，其下面一定会有渗入到土里的蜡汁。可眼前，插烛的地方干干净净。是夜，我便特意留心起来:为你燃亮蜡烛之后，过了一会儿，便到坟地看看。怪了，真没了！咱另燃灯 。大概又是一个小时，又没了！咱又燃。这次，我不走了，就躲在不远处一个隐蔽的地方，一直看着那闪烁的灯光。一个来小时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

第二年，我动了点脑子:咱避开众人的集中上坟日，提前和推迟一天为你燃灯。那是多么别致的一种风景啊！至今还记忆犹新——辽阔原野，夜幕沉沉，一片死寂，唯你的坟头灯光熠熠。

就这样，在蜡烛莫名丢失的几年里，我曾为蜡烛做了暗记，接着，连夜于周围一个又一个的坟头仔细查检。虽无恐怖，仍自言自语云:深夜打扰，有所不敬。实属无奈，见谅见谅！实不为搞笑不为酷！

我还曾在为奶奶点燃的蜡烛旁，又放上一支蜡烛，并附短笺:如有需要，自取方便。然，并无人取。不过后来似乎再无所失了。至今我还糊涂着:蜡烛到底是人偷走的呢？还是动物取食什么的？

其间，甚至还想过安置个报警或监拍什么的，并且已查阅了不少资料，不过终未实施。

总之，别人有的我的奶奶必须要有，别人没有的也要尽力为奶奶提供。我不允许奶奶的东西被人掠夺霸占，为了奶奶，我甘愿做任何的事情。

在我的少年记忆里，爸爸妈妈一天老是忙着生产队里和家里的农活，大半的时间我是和奶奶在一起的。每晚是在奶奶的爱抚中入睡；清晨是在奶奶的呼唤中起床。出门时，身后是奶奶的目送又目送；回家，迎接的必是奶奶的满脸慈祥。生病了，是奶奶为我煎药，热敷，为我祈祷:“神啊！把孩子的病都给我吧！让孩子健健康康长大吧！”奶奶是跪在家里的神位前，双手打揖双眼而闭满脸肃穆地说这话的，至今，我还十分清楚地记着奶奶的那种表情。

奶奶一边照顾着我，一边还要操持着家务。经常是坐在灶前一把柴草一把柴草地为一家人烟熏火燎地煮饭，经常是拿着笤帚一下一下又一下地把屋子里外，院子里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偶尔得闲，便总是微闭着眼睛静静地坐在那里。奶奶平时很少言语，可是大家都听她的，有什么都想给她说，想听听她的意见。后来慢慢知道了，奶奶是从一个大家庭过来的，一生经历了太多常人难以承受的磨难与痛苦。可奶奶直面现实，冷静应对，谨慎处世，坚定自强，终于使一个家族避开了绝境，逐渐复苏。

就是这样的一个奶奶，能不使人哀思与缅怀吗？

40多年来，每年我都于梦中和奶奶相会许多次，每次见到的奶奶都是那么亲切和慈祥，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奶奶却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话。每次醒来后，都要好一会儿的睡不着，高兴之同时便是愧疚:愧疚什么？多么好的奶奶啊！可在她离世前的病中，我只服侍过她一夜。当捧着她病弱的身子帮她起夜时，我的心里十分地酸楚。而在她的病中，我只为她买过一次营养品。又因无知，那东西不怎么合奶奶口味，以致食后的奶奶对妈妈说:“娃买的是啥东西？咋恁难吃？”最让人愧疚并悔恨的是，奶奶临终前对我的一个要求，我却没有满足她。当时，奶奶似乎有意无意地对我说:“孩子，多会儿有空的话，把奶奶拉到岭上看看。“好吧。”想都没想，我一口就答应了。错就错在没想一下，便没怎么在意奶奶的话。岭上，是我们村庄之北一公里远处的一个高地，那里有我们家的祖地，祖坟，爷爷就安葬在那里。奶奶的意思是趁自己时日不多了到祖地看看，到祖坟看看，把爷爷看看。20多年之后，我才悟到这点，一切都太晚了。没有让奶奶的要求得以满足，还因为奶奶当时已不能行动了，到岭上去要借车子拉的。那时没有汽车之类，人力车也不多。再加上那时自己刚当老师，天天都很忙。没想到的是，奶奶几个月后就去世了，便从此给我留下了无尽的悔恨与内疚。借此，我要郑重地告诉人们，对一个病中老人、亲人的话，一定要仔细听，一定要听仔细啊！千万，千万，千万莫要重复我的沉痛教训！

此刻，又想奶奶了。以往想奶奶时，便到奶奶坟前走走。而今，已有将近两年的时间不在老家，而是千里之外的新居岭南了，我只好借着手中的这只笔，这下这杂乱的文字。

奶奶，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