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时,窗外的天还是灰蒙蒙的,像一块没有拧干的抹布。楼下已经传来卷帘门拉起的哗啦声——那家早餐店的女人,正把一笼笼馒头、包子搬出来,白汽呼地腾起,模糊了她额前被汗水粘住的碎发。
我汇入地铁的人流里。车厢像饱满的罐头,我们是被紧密封存的沙丁鱼,彼此依靠,却又无比疏离。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相似的倦意,眼神放空,或盯着手机屏幕上流动的光影。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靠着栏杆,竟站着睡着了,脑袋一下一下地点着,像秋日风中一株疲惫的稻穗。
这奔波,是生活的常态。我们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着,不敢停,也不能停。想起父亲,他在我这般年纪时,是骑着那辆哐当作响的永久牌自行车,在乡间土路与县城工厂间往返。风雨无阻,车筐里总放着母亲准备的铝制饭盒。他说,那时就想着,多跑一趟,就能多挣几个工分,年底能给家里添件新衣裳。如今的我们,交通工具从自行车换成了地铁与汽车,里程从十里八乡延伸至城市的各个角落,可那份在路上的仓皇与对生计的执着,却仿佛从未改变。
午休时,在写字楼逼仄的消防通道里,看见一位外卖小哥。他坐在台阶上,头盔放在一边,正大口地吃着一份显然是给自己点的便当。手机就搁在脚边,屏幕亮着,随时准备抢接下一单。他吃得很急,几乎是狼吞虎咽。我看着他的背影,那件蓝色的工装后面,印着一圈白色的汗渍。那一刻,我心里没有悲悯,只有一种物伤其类的寂静。我们都在吞咽着属于自己的那份不易,只是为了在下一个提示音响起前,能积蓄起再次出发的力气。
黄昏归家,路灯次第亮起,像一串被晚风拂动的念珠。我又路过那家早餐店,女人正在昏暗的灯下,一张张地清点着零钱。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天劳作后的迟钝。看见我,她抬起头,笑了笑,那笑容里有说不出的疲惫,却也有一丝今日事毕的安然。
我忽然明白,这日复一日的奔波,这深藏于琐碎中的不易,或许正是生活本身朴素而坚硬的质地。它磨砺我们,也承载我们。就像那早餐店蒸笼里不绝的白汽,就像地铁里永动的轰鸣,它们诉说着生存的艰辛,却也见证着无数不肯熄灭的、寻常人家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