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老梁在川西自驾游时车祸身故。葬礼之后,我陪着他的妻子孩子整理办公室留存的遗物,才发现这么多年来,他心里一直埋着这么多的秘密。
老梁算是我半个师傅,我初入行的时候,虽然硕士学历,文凭不错,但在声波处理实操方面的确太少经验,而这行经验是黄金。
说是半个师傅,实际上我自个是没什么半个整个的概念区分的。只是老梁比较介意,他曾经带过8个徒弟,最短三个月,最长两年都跑光了,大部分都是觉得自己学到了本身,自立门户了。
这的确有够让他伤心的,所以到我来的时候,他从不让我叫他师傅,说是到时教会了我,不是师徒,我就算跑了他也无所谓。
但过去那些年,他的经验之道对我却毫无保留,以至于后来,我们工作室再接到诸如剧院、音乐会类型的音响搭配与调试-此类大单时,已经是我自个在独挑大梁了。
我告诉老梁是他教的好,他却从来都说是我天赋不错,对声音足够敏感,能保持他的巅峰时期-听声辨赫兹。我只能笑笑,心里窃喜,又更是尊重他的德行。
老梁为人随和,喜好稳定,最常见的姿势就是半躺在皮椅上,挂着耳机调修设备。他办公桌右下方是个加了锁的柜子,我从不知道里面装了啥,但这次打开后才知道这满满的都是故事。
老梁的8个徒弟,他从不避讳谈及,在他口中,这些徒弟即便称不上忘恩负义,也至少算得上是薄情寡恩了。
但从他上锁的收藏里,我才知道那8个孩子是他从孤儿院里找来的,年纪最大的,没有家庭愿意领养的那些孩子。
8个徒弟,每年都有给老梁来信,日期都在九月二十号。很难相信,老梁一直遮掩这些到底是为什么。
翻看许久,一个更真实老梁才逐渐浮现。
原来老梁的左耳,早在他九岁那年就因为高烧不退而彻底失聪。他植入了微型人工耳蜗,才勉强保证基础听力。后面很多年,他一直在练习对人工耳蜗的适应性,连自己的工作都因此选择。当然,他很成功。
他的心得是:人工耳蜗技术太落后了,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才能接近正常人听力水平。但我发现,持续的训练可以让我感受到人工耳蜗特有的声波频率,左耳是加工过的声音,右耳是本真的声音,我天然拥有了双声道,这也算是一种职业优势了。
老梁的8个徒弟,其实都是如他一般听力受损的。他带徒弟一段时间,倾囊相授,让他们具备一定的能力自力更生后,便把徒弟踢出师门,让他们独自去闯。很难讲得清,他的做法是对是错,但从徒弟们从不间断的信件中,我知道,他们不是薄情寡恩,他们视老梁为真正的师傅,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师傅。
老梁配得上的。他自己承受过的痛苦,跌跌撞撞找到的一条路,他愿意继续引领着如他一样的人。
他把这一切埋在心底,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从珍藏至今的信件与故事中,我逐渐理解他,他只当自己是一个到了年纪不想再有什么变化的普通人。
如果我们终将老去,那能留给世界的,留给人们的,只有真正的温暖才值得,也许就如他这样,最纯粹的善与爱本就默默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