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
北京时间零点四十九分,骑着单车,你会去哪里?
11月,凌晨,北京街头,三个姑娘对抗着夜里冰冷的风,骑着单车奔向后海。
那天,刚做完一个项目,我们几个拖着一身疲惫回到酒店,累到连妆都懒得卸,想直接躺下与1.8米的床来个深度亲密接触。
奈何,扛不住M小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难得来北京出趟差,还打算带你们去三里屯的夜店见见世面呢,这大好时光就这么浪费了?你们两啊,太弱了——快,化妆、换衣服……”
呈A字形斜躺在床上的我和西西,相视一笑,如果这对话场景持续时间再久一点,我们是不是可以先灵魂出窍去和周公子约个会再回来?
夜店实在是吵,不太适合我们这种中年佛系女青年,加上,我们三人出差带的衣服对三里屯的夜店而言,显得特商务和突兀,最终决定去后海随便找个酒吧喝一杯。
常年保持跑步锻炼习惯的M小姐,体力很好,远远地把西西和我甩在后面。
夜风很凉,穿着高跟鞋踩单车的我,十分吃力。
刚开始知道是骑车而不是打车去,是八百分不情愿的。双脚高高低低地踩着踏板,身体里的暖意缓缓升腾,心情才切换了个频道。
与白天不同,凌晨的北京,静谧而又祥和,或许,是夜用它的漆黑如墨和寒冷如冰,吞噬了白天的汹涌人潮和鳞次栉比的破碎梦想。风在耳边低声浅唱,街面上的梧桐树影松松落落,身为过客的我,穿梭其中,握紧了一种叫“低沉”的快乐。
飘浮的思绪一直蔓延。
不知道,这个点,北京还有多少人没有睡?
有多少人站在阳台上,望着万家灯火,惆怅地抽着烟?有多少人妄图用酒精麻痹神经,再一次醉倒在路边?有多少人在空旷的办公楼里熬夜加班,拿着与预期不符合的薪水艰难度日,宽慰自己终有一天会圆梦逆袭?又有多少人在三里屯的灯红酒绿狂燥音乐里沉沦,挥金如土?又有多少人开着颜色、logo扎眼的跑车,在长安街上飞驰而过?又有多少人日复一日地尬演着并不适合自己的角色?
这些答案,大概只有常年盘踞在这座城市上空的雾霾才知道。
[ 2 ]
在后海酒吧一条街上消费的酒吧客,年龄参差不齐,80%是中年人,想必更年轻的、更爱玩的那一批人现在更喜欢混迹三里屯和工体周边的酒吧。
那里比后海,更鲜活、更刺激、更纸醉金迷。
来回走了两趟,选了位置显眼、有驻唱乐队的一家店,店名叫“后海三人行酒吧”,怀疑是三个脾气相投的人组队开的。
乐队主唱是一个30多岁的大叔,穿简单的T-shirt,戴黑色鸭舌帽。
正对着舞台的一桌客人,酒意浓烈,声音燥耳。
那桌有个胖客人,摇晃着站起来,甩出了一百块给酒吧的服务员。只见那个服务员小哥,走到了舞台边和主唱耳语了几句。
主唱握着话筒的手,停滞了一会,对着点歌的客人说:“不好意思,我能帮您换首歌吗?”
“不是,你几个意思啊?哥今天就要听《北京,北京》”,客人喘着粗气,大声说。
“别的歌都行,这首歌有太多事情了,我真唱不了,要不——”,没等主唱说完,那胖子用手指着舞台骂骂咧咧起来,如果不是服务员和同桌的人拦着,他随时能冲上舞台搞些事情。
后来,想必是老板出面了,说了些好话,送了点酒水,把钱退给了客人,主唱继续唱歌。
点歌时间即将截止,1:30,我叫住了服务员。
拿着话筒的主唱,望向了我们这桌:“这是今晚的最后一支歌,你想好点什么了吗?”
“我有点纠结,平凡之路、贝加尔湖和安河桥——”
“这三首都不错啊……”
“《平凡之路》是我们都很喜欢的歌,《贝加尔湖》是对我和小花有特别意义的歌,《安河桥》是对小花有特别意义的歌。”
“《贝加尔湖》很好,《平凡之路》也不错,还真是有点难选……”
他低头,笑了一下。
“那就《贝加尔湖》吧!” 说完这句,我给远在上海的小花发了微信语音邀请。
背后是发着蓝光的LED大屏幕,舞台上落着黄绿色的光,他安静地坐在那里,边弹吉他边唱《贝加尔湖》,声音有些低沉和沙哑,冷冰冰的酒吧空间变得好温柔。
如果说,李健的《贝加尔湖》是远居山林的诗人微醺过后的信手拈来,那黑色鸭舌帽主唱的《贝加尔湖》倒像是天桥山的流浪者弹尽烟灰后的自娱自乐。
他们两个,人生际遇不同,唱腔自然各有千秋。
等他唱完,我们这桌人用力地鼓掌。
“你们是来北京玩的吗?”,他问。
“出差,明天就回去”,我答。
几分钟过后,他又说话了:“今晚的最后一首歌——《安河桥》,送给那边朋友。”
他唱了,又唱了《安河桥》。
于是,在北京出差的最后一个晚上,听到我很喜欢很喜欢的《贝加尔湖》,也听到了因小花喜欢连带着我也听了很多遍了《安河桥》。
不能再圆满了,虽然,北京的凌晨是真的很冷。
[ 3 ]
汪峰的歌总共没听过几首,但那首《北京,北京》还是听过的,也为歌词感慨过。
“我在这里欢笑,我在这里哭泣,我在这里活着也在这死去……”
酒吧的主唱一定是个很有故事的人,他在北京这座城市里一定经历了很多,好的、坏的。他那么坚持不唱汪峰的《北京,北京》,心脏内壁上一定有很多刻骨回忆。
青春是怒放的生命,像梦一样自由,又像花火一样无处安放。
信仰在空气中飘荡,每一个带着梦想抵达的人,都希望在北京飞得更高。他们都热爱生活,又生来孤独。一切都会流走,像是硬币、尘土、风中的玩偶、哭泣的拳头和勇敢的心。
在那些没事干的空空如也的寂静的午后,在长安街上,边走边唱破碎的歌谣,严重怀疑自己是美丽世界的孤儿。无名之辈的人生,生来彷徨,像那被薄雾笼罩的、停靠站点不明的寂寞列车,在旅途中等待光明。
那些在雨中哭泣过的人,真的需要集成一百万吨的信念,才能不抛弃、不放弃。
闪亮的日子到底在哪里?现在,或永不?流年啊流年,能耐你何?
北京是一座巨大无比的、有着铜墙铁壁的围城,围住了无数年轻人的青春、梦想、信仰和爱情。
围城里人潮汹涌,到处都是故事,总有人哭,也总有人笑。
北京大气,上海精致。北京有四合院,上海有小胡同。在北京,你得懂规矩,在上海,你得守规则。北京政治文化氛围厚重,上海经济生活气息显著。但本质上,在这两座城市里漂泊的、每天昂着头为了梦想奔跑的年轻人,是一样的。
一样地高傲又卑微。
我在上海住了将近6年,换过8个住处,最高纪录一年搬了2次家。
每次的搬家过程,都伴随着一种抽筋扒皮的强烈疼痛和深刻的哲学命题探讨:
怎么又要搬家了?上海的房租怎么那么贵?毕业后兴冲冲地跑来上海是怎么想的?我会留在这里吗?还是终究会离开?
搬家的理由也大多不可抗。可能是因为房东临时要收回房子,也可能是换了新工作离原来的住处太远,只能再搬,又或者是原先的室友要离开,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新租客,一个人又负担不了一整套房子的费用,只好搬家。
可这绝对不是我一个人的经历,离开了熟悉的土地,到一片陌生的土壤里生长的人,都一样。
在上海,少说也有几百上千万同我一样的人。
2016年,我还住在杨浦财大附近的一个小区,租约到期加上工作变动,只好搬家。搬家前一晚打包行李,那叫一个干劲十足、气势昂扬啊,还口出狂言能在2个小时内把所有东西打包完毕,十点前能上床睡觉。结果可倒好,不到九点,整个人已经呈现出一种萎靡不振的状态。所有的东西被我分成了3堆,能送人的、能扔掉的和以后还要用的。
刚开始,手机里放的是电音和摇滚,一边打包一边合着音乐摇摆,嗨得不行,再后来,腰又酸又僵,换了个轻音乐的歌单,到最后,干脆瘫倒在地毯上,四周一片狼藉,单曲循环《贝加尔湖》。
慢慢,焦灼绝望的心情平静下来。
末了,还去小区对面的便利店买了几瓶鸡尾酒喝,假装在后现代工业颓废风的酒吧里放松。
甜的东西,可以变苦,苦的东西,也可以变甜。
人生啊,说到底,一辈子躲不开起承转合。
[ 4 ]
隔天忙碌了一整天,乘地铁回家,接到了妈妈的电话,一再叮嘱我好好照顾自己。
斜穿上海的一号线每天都挤到爆炸,逼惹得我那个一向清新甜美可爱的好室友在朋友圈怒发了“每天坐地铁瞎jb挤没有男女老少之分谁挤上去了谁就是赢家”的感慨。过了下班的高峰期,那天的地铁还相对宽敞,双脚可以轻松落地,扶手也有的选。
心里酸酸的,人不多,如果我哭了,应该也不会被别人注意到。
记得,刚毕业那会,妈妈总会说,你要认真工作,好好照顾自己,教师资格证有空可以去考一下,谁家的姑娘在外地工作了几年又回去了,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公务员。后来,她再不那样说了,她换了新的台词和风格,她会反复跟你强调,工作不要太辛苦了,要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家里不用你操心,有空出去玩玩,别一直闷着。
她开始放弃“大家长式”的风格,给予我更温热、具体的关心。
在口头说爱方面,中国人确实不是很擅长,尤其是父母与子女之间,太多的父母与子女之间保持的是又爱又拧巴的关系,明明心里在乎得要死,嘴上总要杀个千百回合。可孩子一旦长大离家,一旦长年不在家,因空间变换制造的距离感,硬生生把父母的心磨柔软了,也把孩子的心磨柔顺了,亲子关系反而比以前更融洽了。
那晚回到家里,听了很久宋冬野的《斑马,斑马》。
那之后连续三个星期,每晚睡前单曲循环。
那个喝酒抽烟的宋胖子,不断用旋律提醒我,每个城市的斑马都失眠。懂点动物学冷知识的人知道,斑马是群居动物,孤独一只是怎么也睡不着的。长大后,离开熟悉土壤的我们,特别像离群索居的斑马,容易在深夜里失眠、痛哭、买醉、说疯话、干蠢事、摸索生命哲学和用力钻牛角尖。
我们这样的斑马,命里注定会离开族群,奔向一个又一个未知的远方。
现在回头,就输了,不回头,还有机会赢,这是多少斑马午夜梦回的执念。
这是我的宿命,也是你的。
如果你生活在上海,零点四十九分,骑着单车会去哪里?
如果是我,会在外滩的万国建筑群里穿梭,路过外白渡桥,路过金陵东路,邂逅巴洛克式、罗马式、古典主义式和文艺复兴式鳞次栉比、风格迥异的一栋栋高楼,隔着黄浦江,遥望对岸的灯火辉煌,用身上的每个毛孔吮吸历史、未来、沉痛和自由。
夜很孤独,也很难熬,可它控制不了自己,像是个无比自私偏激的放大镜,肆意放大一切烦恼和痛苦,装聋作哑人间温情和细碎美好,用尽一切心思和手段把所有人都拖进黑暗的泥沼,陪葬。
如果你遇到这种时刻,先把生活放一放,静下心呼吸,天亮以后再想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