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再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布拉格

我是傍晚时分离开布拉格的。

我在布拉格待了一天,去了老城广场,也在查理大桥上看了沃尔塔瓦河。和所有其它城市的游览区一样,除了建筑是原装的,剩下的商店、小吃甚至是收门票的展览厅,你很难说哪个才是made in Czech。施华洛世奇的直销店开了两家,门脸上赫然写着“中文导购”的字样。所有的纪念品都似乎在冲来往的游客叫嚣着:“我来自中国义乌!”我没找到所谓的“许愿池”,更不知道这大大小小这么多的squares究竟哪个才算得上是“布拉格广场”。

很快我就又回到了市中心的长途客运站,因为离中央火车站也不算远,所以在客运站能够很清楚地看到两条高架的铁轨,一条北上,一条东去。客运站也是前门看着不错,可是后门破破烂烂,满墙都是乱七八糟的涂鸦。那天正好天阴下雨,布拉格的大部分建筑由于时间久远也是灰暗一片。

于是我决定自己随便走走。其实现如今,城市几乎都是一样的。你看着那些居民区里平实的房间,知道哪一个都不是属于自己的。满街的咖啡馆和披萨饼店,在欧洲的任何一个城市都随处可见。如果你真的要长住在这里,你会通过互联网找好租房,提前了解到附近的超市和公交线路,你能够快速而理性地掌握你需要的一切基本情况。至于说,在不久的曾经,一个远行的旅人突然进入到一座崭新而陌生的城市,他如盲人摸象般慢慢通过闹市区、通过大集市、通过火车站和码头来打听和了解这个城市的一切,这样的事情已经不再会发生了。如果你真的需要了解它,你会快速地掌握一切。可如果你只想在一个旅行的空挡和它肩并肩坐在一起待一会儿,它是不会对你说任何话语的。

这是个目标性太强的时代,人们在确定的目标间迅速移动,却不再被允许有闲荡、游逛和浪迹天涯。没有人会注意到客运站背后的落寞,和火车车厢排成一队咣啷咣啷前行的寂寥。行走在城市里,稍不注意,就会被告知前面是高架快速路,行人禁止通行。有目标的人忙忙碌碌秘而不宣般地在你的眼前穿来穿去,只有来自异乡的你完全被搞懵了方向,本想着随便转转,走了几步才意识到,漫无目的就等于寸步难行。

客运站后面的街道就算是到了山脚下,小山上隐约也能看到些建筑,好像有的标了大学的标志。捷克的老师曾开玩笑说,他每天早上上班骑自行车,一路都好,只是马上要到实验室了却是个长长的大坡,害得他呼哧带喘,也不知道他的实验室是不是就在这座小山上。不知道我常常提到的捷克女现在在干什么,在实验室用功还是拉着男朋友窝在宿舍看电影?在这座偌大的城市,她又住在哪儿呢?

现在的旅行真的很多时候都欠了味道。人类对所在星球的完全掌控,让我们再也找不到一种名叫“探险”的感觉。曾经的大航海时代,人们随意装了一船的货物就往大海上前进,很多的旅行往往根本不知道终点在何方,走到哪儿算哪儿。比起那个缥缈的、传说中流着奶与蜜、遍地黄金的神秘国度,探险者们往往对身边事情投入更多的关注。人们探索着造更大的更结实的船,学习控制帆的角度,要日观纬度夜观星象,有时说看见了美人鱼,又有时说听到了海妖的歌。码头是最容易聚集各路人马的场所,也是能得到第一手新消息的地方。密林中的城堡,河水中捞起的神秘木箱,路上可能遇到智慧的隐者,也可能碰到打劫的强盗。远方只是个美丽的幌子,真正的精彩与刺激恰恰发生在行进的路上。

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吧。一座城市,如果没有旅行的目的要办的事情又何必要去?“王子猷夜访戴安道”这样的事,放在今天就是个笑话,没有人去理会那如春花般皎洁的夜雪和桨声荡漾的小木舟,更不会去想一位书法家因心中默念的《招隐诗》而迫不及待地去见一位画家的心情,以及那种无疾而终的洒脱。在客运站候车,你有没有想着去看看电子显示屏上闪烁出现的各个城市的名字,以及长途客车行进于它们之间的一路风尘?你有没有坐下来在整点的时候隐约听到附近教堂的钟声?你有没有看看来来往往的旅客,听听他们的交谈,然后隐约分辨出他们都来自哪里,说哪种语言?还是说只能焦急地坐在候车室里,焦急地等待着说,怎么车还没来啊!

我上车的时候坐在了一个漂亮的小伙子的后面。小伙子一头金色的长发波浪卷,穿件蓝白带帽大毛衣,像个妖姬般斜靠在座位里。我想德国何时也能出这货?后又想起这趟巴士的终点是阿姆斯特丹,也就了然了。

我中途在德累斯顿下了车,当时“妖姬”正睡得四仰八叉,所谓长相很妖媚,睡相又很爷们儿。当我换乘到另一辆前往慕尼黑的巴士时,天已然完全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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