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网络
文/野玛
小姑约了一辆轻卡,把6个笼子11只狗一起拉回老家。我和大姑坐在后座,透过身后小玻璃窗,看车厢里各色小狗叫了一路。
司机刚把车开出隆江收费站,老家就在咫尺,暮色四合里,我们又回来了。
01狗户
“嗷—嗷—”“汪—汪—”“吼—吼—”
清晨,11只狗爪扒笼子,此起彼伏叫唤,屋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我从房间出来时候,小姑已经在天井里照料小狗了。每个宠物饮水器都补满,挂在笼子上,小狗叼着饮水器那个嘴儿,吞吸之间,里头那个活动珠子一跳一跳。
这些小狗都是小姑在城市里养熟的,要尿尿时扬脚拉在笼子外,所以这一早啊,笼子外的尿迹像一条游蛇,小姑在桶里混了消毒水,把那一条“游蛇”擦去,把地板反复擦了擦。
开了第一个狗笼,里头一条棕红色泰迪摇着尾巴蹦哒蹦哒出来,小姑取来一张矮凳坐下,手里梳子,轮着来给小狗理毛。
潮汕老厝基本都有天井,像一个置在屋里的院子,差不多4×4米的面积,平平往下凹15厘米,平时用来晒晒谷子之类。这会儿倒成了狗群的活动场。
小姑没有一次性全部放出来,怕它们公母乱窜、大小乱咬,她先把第一个笼子里两只小狗放出来,又继续理别的狗毛。待全部理完,掐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把第一个笼子的小狗赶回去,才放第二个笼子的小狗出来散步。
我站在边上,小姑看我对这些有兴趣,一一向我介绍:
“这两条花贵,一母一女,花了我好几千。现在准备转手了。”
“那条灰色的值好几万,你别看它烫着头扎着小辫子,它是一条种公。”
“这两只小狗才一个月,兄妹俩。你说它们怎么跟妈妈不一样的颜色?那不是它们妈妈,是奶妈,妈妈在边上那个笼子。”
我顺着小姑手指的方向看去,笼子里是一条花白的泰迪,两个宝宝跟它一样的颜色。
“它患着产后抑郁症呢,很没有安全感,老咬着小狗要把它们藏起来。这一胎本来是三只的,其中一只宝宝就被它咬死了!待我发现,尸体都硬了,那后背全是咬痕。我把这两只赶紧移走。”
我感觉每只狗都有故事。
小姑说,这还不是她全部家当,大型犬都养在城市的家里。
“还有杜宾、罗威纳和牧羊犬,二哥他不是想养一条大狗吗?等回去,你们一起过我那儿挑去!”
小姑说着,麻利地给各个笼子递进狗食,又把第二笼小狗关回去,放第三笼的出来。
02电动三轮车
今天要去拜访老姑,老姑所在的甲子镇距离这里有30+公里。
一行人走去菜市场搭车,那儿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我们站在路边,电单车、摩托车、拖拉机,偶尔一辆外地车牌的小车,并无甚红绿灯,全凭司机的技术与觉悟,在这四米宽的沙石路上奔腾拥挤,飞扬尘土。
“你们得拦一辆三轮车。”
沿街小贩问了我们要去的地方,不假思索地说。他说这话时,嘟嘟地真开来一辆电动三轮车,好像长了耳朵似的。
司机吆喝:“你们要去哪里?上来上来,算便宜一点。”
我打量这车模样:一个简易摩托车头挂上一节铁皮车厢,车厢前后贯通,顶上蒙住一层三色布遮风挡雨。本属于儿时记忆、已是取缔了的交通工具,这会儿活生生开到了我面前。我惊得说不出话时候,大姑已经上前讨论价格了。
“我们上车吧。”大姑说。
师傅先进去车厢,他伏头弯腰一拆一摆,本来是座位靠垫的,放下也成了一排座位。
大姑和小姑抱着小孩先进去坐在后排,我和婆婆进去了坐在前排,车厢满满当当,婴儿车合起来就绑在车后。
“抓紧嘞,开车嘞!”师傅声落,脚踩油门,我们底下屁股一颠,车跑了起来。
“你要抓紧,你要抓紧。”风声里,婆婆嘱咐我。
师傅车头挂有一面小镜子,大概是后视镜,倒映他敞开的衣颈和半边嘴脸,一笑满嘴的烟酒黄牙。
车厢骨架是一条条浇铸的指头宽的铁条,我手指挤过三色布握住一处铁条,这行车安全全靠抓。路上连车带人抖着,每一步的频率全不一样。
车驶出村子,沙石路变成沙砾路,有的路面更翻了出来,师傅喊一句“坐好了”,连人带车一扭,倒也灵活地攀过去了,估计是得行车日久,人车合一。
道路两边是田地风光,三轮车赶过牛,赶过鸭子,也被旁边的小车赶过。师傅嘴里咒骂了一句。
婆婆手机突然响了,她大声“喂——喂——”几句,师傅说,把车停一停呗?是的,坐这车上,别说打电话,说话都听不清,张口只会吃了满嘴沙子。
“是华啊?我们现在去你小姑处嗨!”
“你什么时候过来啊——好,好。”
待得婆婆打完电话,车又发动起来,这会儿上了览表桥,桥上有缉毒警察,检查的正是刚刚赶超我们的小车。师傅吹了一声口哨,脚下加油,愉快地实现反超。
03小学同学
大姑常年在外,这次回来,除了陪陪母亲,免不了也要去串门,和朋友联络联络感情。
她朋友就住在村小学里二楼,以前在这儿读书,现在在这儿教书。
买好水果,大姑带我们路过广场时候,空地上有人在搭戏台,扯着电线往树干上抛,小贩从四乡八里过来摆摊,打算这几个晚上好好赚上一笔。
小学就在广场前面,大姑的朋友出来接我们。
“银涟!”大姑招手。我和小姑纷纷叫“姐”。
大概是身为教师的关系,银涟姐身上少了几味乡土气息,多了几分书卷意味。正值周六,学校安静,我们随她上去二楼,走廊摆满花草,满眼翠绿,看了心情大好。
透过窗户,看见屋里两个小孩伏案写作业,那蹙眉认真的劲儿,令人印象深刻。
“两个都是你儿子啊?”大姑问。
“就那坐里边的是,另一个是同事孩子。”银涟姐说。真快,30年就这么过去了。
我们进去客厅,空间不大,地板是儿时教室那种水泥地,想不到布置成教师家居,不仅不冷,还是很搭。
大家喝茶,大姑和银涟姐聊着各位朋友的发展,聊着小时候的趣事。她们那时候是捏几分钱去小卖部买零嘴儿,不像现在的孩子,个个都是有钱的主儿,学校外头的奶茶店、烧烤店、玩具店,做的都是这些学生的生意!
突然想起我上小学时候,学校门口的文具店兼卖奶茶,一杯两块,挺贵,制法和包装又都很粗糙,一口吸上来,满满的奶精味,作为噱头的“珍珠”,材料也是不正。即便如此,还是很受小孩欢迎。排第二位的是一杯杯冻得七扭八歪的糯米汤、红豆汤,那时候就觉得舔着冰,一点点啃开里头的糯米红豆是很享受的事。
也有卖烧烤,但那是推着摊子挂着煤气的,现在想想,都是劣质肉啊,但那时就是把我馋得不行。家长领着小孩,或者同学聚着同学,买了就站在摊子旁边吃,哪有现在又开店又雅座。你问我后来怎样了?后来摊位着火,摊主卷着巨款逃跑了,再也没有出现。
也不知未来小学生的消费,又会是怎样一番模样。
04菜市场
这里市场停得早,我们得告别银涟姐了,赶去买些晚餸。
又经过水果摊,站在摊前的大妈,正笑盈盈地望着我们。大姑觉得眼熟:“这不是阿香的姨妈吗?”
阿香又是谁?小姑和我一脸懵逼。
“阿香在哪工作啊?我记得她是属龙的?”
大姑一连串的发问,那姨妈也是应答如流,重点句:没有哦,我家阿香还没应承人呢。
大姑兴奋了:“这样啊!我想给我弟弟说个女朋友。”
“对对,他属虎的,在深圳。”
“赶(农历)九月他回来了,安排两人见见,也好了却我爸一桩心事。”
愉快地把事情定下来,我们继续去菜市场的路上。
菜市场门口有家包店,店里人正团着面包,一个个吹弹可破,已经摆了好几屉,边上灶里烧着柴,火光跳跃,蒸笼烟蕴缭绕。店里头蒸好的,摞成了一座座包山,白花花的,每个包子上都盖了印,骄傲地红着,令人忍不住想买一个来吃。
“我看着有点肚子饿了,要不我们买几个?”大姑问我们。
“这个不能现在吃的,拜神用的。”店家礼貌拒绝,我们只能悻悻离开。
进去菜市场,这里有点像把烂尾楼的地面层利用起来,电线搭缘如同一张蛛网,一颗颗灯泡垂下,在眼前摇晃地亮着。布局呈纵向,大约分为三列,左右为水泥摊位,中间随意,支个桌子就可以做生意,炸豆腐、卖卤肉、养生蚝,什么都有。
我以为女人的血拼只发生在大型商场、剁手只发生在网络淘宝,没想到,疯狂的买买买也可以发生在菜市场!小姑到这里,倒一点也不地生了,和大姑两人当家的模样,把刚才买包子不得的惋惜化成劲,卵足劲买买买。
“这鸭肉酱好的?里头是什么?姜丝、葱丝、辣椒……行,来一斤吧。”
“买点什么青菜——芥蓝如何?”
鸡肉摊位,老板不在,我们四处张望。
“人再不来,我们抱一只鸡就跑吧。”小姑开玩笑说。
“这里不比城市,谁都认得谁。你现在把鸡抱抱走,等会儿人家上门去收数。”大姑笑着说,这倒是真的。
远处有位妇女欢快地提着菜,小步跑来,大概就是摊主。这里做生意,大家互相照看,主人一旦不在摊位,来了买家,其他卖家就像接口令一般把摊主找回来。
“这鸡怎么卖?”小姑问,“我要这只,明天煲汤。”
“炸豆腐你要什么馅的?”大姑问。
“有肉的。”小姑答。
隔壁摊位,“老板,切块猪鼻子来卖哟?”
对面摊位,“这卤猪肠子也不错嘞,炸猪皮也不错。都要一点。”
“还要买鱼,我挑挑。”
两人简直要把市场搬空!我怀着敬畏之心跟在后头,店家、小贩看着这两位有钱的主儿,纷纷招呼她们过去。
菜市场也有亲人,那不是自家四姨吗?四姨妈也认出大姑,做豆腐生意的,怎么都要送一袋碱豆腐给我们。
“阿芳(大姑)你什么时候上来的?这是阿燕(小姑)吗?这位是谁?”四姨妈指着我问。
大姑一一介绍了,“前天回来的,回来陪我妈住几天。”
“好,好,多陪陪她。我有空啊也是过去串门。”四姨妈由衷地说,谁家姐妹谁家疼。
告别了四姨,我们回去,现在天黑得早,路上六只手都不够提着东西,勒得满指通红。
“大姐,你怎么谁都认识?我们两个哪天自己出来,那不跟傻子一样!”小姑说。
“所以现在多带你们出来走走啊。这里东西便宜,我看着什么都想买一点,哈哈哈。”大姑笑道。
05大戏
今晚上在村里大宗祠那唱大戏,但是天公不作美啊,吃过晚饭就刚好下起雨来,淅淅沥沥,我们望着门口,眼里惆怅。
“嘭——嘭——”
屋后放鞭炮?
再细听,那是远处烟火声。晚9点整,大宗祠那放的烟花,正式拉开五天大戏的序幕。
“我们上去天台看烟花吧?”大姑像小孩子一样兴奋。
待得上去天台,雨势渐小,我们倚墙观望,远处烟花打得正欢,我想起小时候作文上写的,“黄的像菊花”“红的像芍药”“粉的像牡丹”“一阵阵开”“一朵朵绽”“五颜六色”“眼花缭乱”,用在形容此处,也很贴切。
我曾在悉尼港看过那跨夜烟花,气势是足,美亦美矣,但总不在心情,今儿明白缺啥了。月是故乡明,烟火,也是老家屋顶上的漂亮!
“有人在厝不?”
楼下是谁来了,我们匆匆下楼,原来是四姨来了。四姨妈提了几碗豆花。
“现做的,趁热吃。”四姨妈招呼我们。
“进来坐啊。”家婆招呼自己姐妹。
“不了,我在大宗祠那边摆摊呢!你们过来不啊?”四姨妈说完,又骑着电动摩托回去看她的摊子。
“没雨了,要不我们也去看看吧。”小姑提议。
一行人准备一下,带着家婆,领着孩子,握着手电,关上大门,浩浩荡荡出发了。路上大姑跟她妈提起阿香的事,连连点头。
“是啊是得谈一个了,人家现在看我们屋子起了,容易谈成!肯嫁!”家婆说着,回头自豪地看着自家三层小楼。
一路黑灯瞎火,前方有光,我知道地方到了。从巷子拐出来,真像来赶一场庙会,仿佛全村的人都跑来这里了,熙熙攘攘。
凡是树的,攀灯结彩;凡是屋子,都从里头牵出电线来借,一截一截,不知接哪里去了。都有电用,那儿童玩的小火车都跑起来了,那儿童吃的棉花糖也转起来了。当然还有各色水果摊、奶茶摊、烧烤处、玩具角,十三四岁的男男女女穿着校服,手里捏着钱,寻他们爱处去花。我感慨年轻真好,一身校服也能出来约会。成年人,特别是男性,爱聚在“鱼虾蟹”摊位,眼睛在烟云里眯成一线,就要看破玄机,嘴里吆红喝绿的,特别相信自己得老爷伯公保佑,今晚有好手气。赌徒太多,老爷公保佑不来啊。
我们找到四姨妈的豆花摊位,她正忙得火热,勺豆花,加芝麻糖,袋子打结,收钱还钱。平时寻常的食物,在节日这味催化剂之中,仿佛都显得美味起来了。
这摆摊也是讲究的,熟人爱跟熟人聚在一起,这不家婆和大姑又看到大舅子大舅妈,他们开的摊位有爆米花、棉花糖、烤热狗,连成一片。大舅妈特地喊来两个帮忙的儿子:
“快叫人,这是姑妈,这是堂姐,”她指着我,“这是嫂子!”
“哟,你们来啦,豆花吃了未?”那边四姨妈忙歇一阵,也凑过来。
三个女人不理那边的大红戏台,自个儿在这边咿咿呀呀地唱起来了,就像时光倒退回三十年,那时家婆还未随家公去深圳,这里过的是串门唠嗑家常的生活。
我们挽着大姑四处去走走,大红戏台开在宗祠对面,今晚唱的是“狸猫换太子”这一出。台下人头涌动,台上锣鼓咚咚地响,白的紫的在我眼前闪烁,灯光忽明忽暗突现冲突,忽的寇宫人就愤懑触柱而亡,成为宫廷斗争的牺牲品。小时候看不下的戏文,现在有点年纪倒欣赏起来了。
宗祠前面,拼凑了许多桌子,桌子上摆满了各色礼钱,平安符、四季福、金元宝、银锭子,信男善女烧香磕头,虔诚之至。
“听说这里求子灵验得很,赶我二哥回来了,嫂子你和他过来拜一拜啊!快生个孩子给老妈弄弄,不然她无聊死了。”小姑开我玩笑,我脸上臊热,这话接不下去。
我们又兜兜转转一圈,小孩子困得直打盹,看时间也不早了,回去找家婆,大家告别大舅四姨,慢慢走近黑暗里头。
回来屋里,各自洗漱睡下,夜深人静时候,我房间里还能听到大宗祠那边的戏曲。
大姑在老家住了几天,又下去深圳。有小姑和我在这里,她放心。
家婆得了一把菜苗,开心得连夜在屋门外种下,怕鸡来糟蹋,又用渔网围了起来。
五天大戏唱过,村里负责人来发福包,那时我们垂涎想尝的包子,这会可以得吃了。
小姑每天洗笼子、煮狗食,消毒杀菌,我也逗着小狗儿玩。她又淘宝了许多东西,三天两头往快递站跑,都是枕头、床垫之类,我帮着收拾房间,等待大家回来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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