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自庆山《眠空》
与人相见,一起喝茶或喝杯咖啡,胜于在喧闹嘈杂的餐厅里吃饭。外食的材料和制作方法不能保证新鲜和安全。来家里吃饭是亲切的事情。粗茶淡饭是其次,见面饮酒倾谈才是关键。如果有好酒,好茶,好话题,足以弥补一切。吃什么是其次的。怎么吃却是重要的。
几次在寺庙里吃饭,印象颇深。有人来加汤加菜,这被供养的饭食不能挑拣而应心有感恩。身姿端正,全心全意,把碗里的食物吃完。保持安静,不说话。没有评价,也不过剩。在如此心境里面,它是甘甜饱足的。儿童应在寺庙里生活一小段时间,这样他们会学会如何吃饭,如何面对食物。
在一个成年女子的生活里,厨房的位置渐渐显得重要。少女时代,没有一个女孩会想在厨房里停留。最好吃饭也是匆促,放下饭碗即刻奔赴天涯海角。母亲自我从小到大,未曾要求我做饭和洗碗。因为不经训练,对厨房里的工作缺乏常识和技巧。成年后,很少煮食给男人吃。通常男人会做饭食给我吃。
一次阿姨来访,无意说起,小时候在乡下玩耍,那时我幼小,她是小女孩,没有玩具,淘气无知,从屋檐里捉了燕子下来,两个人一起玩耍。当场被别人斥责,因为农人都极为爱惜燕子。在南方流传的说法,女孩子只要玩耍过燕子,就不可能再做出好吃的饭食来。所以阿姨说她也不擅于做饭,吃男人做的饭。
把一块牛肩肉,用橄榄油、意大利香醋、蒜末、红糖、百里香、柠檬汁混合起来腌制。在冰箱里放置一个晚上,第二天中午拿出来煎制。在对食物的耐心处理之中,人学会对各种丰富外因元素的体会、实践、筛选和择取,对偶然性和必然性的排序及客观心态。对不可知的许可及等待。
现在慢慢喜欢上烹饪。收集菜谱。有时在厨房里劳作是愉快的事。把电台打开,听陈旧老歌,逐样摆弄。泡在大玻璃瓶里的水果酒,各种水果按照季节的顺序放进蒸馏酒里,慢慢颜色泡成了深红色,大概四个月之后可以品尝。一边做,一边清理。等待间歇,可以看着窗外的花园,让自己喝一杯。
结束工作或家事之后,走进厨房。有一个玻璃橱柜,专门盛放这些物品。各种茶杯,茶壶,泡茶工具,竹制品,杯碟盏碗。碗上绘有古朴简约的松针、花卉、云朵,白底青花。有旧朋好友或远方客人来,挑选若干取出来,清洗拭干,在上面放置坚果、水果、点心、花枝,泡上一壶清茶,桌边小叙。对着小杯小盘,眼目也是清明喜悦的。
从各式茶叶中挑选适合当下心情的一种,洗手,烧水,沏一小壶茶,端到餐桌上,坐在桌边眺望楼下花园。早晨,午后,黄昏,深夜。小花园的光线和场景总是在变化着,那些远处的高楼和天空中的云层。花园广场里有儿童聚集在滑滑板,响亮的笑声和叫声,在隐约处低低回旋。滑板轮子上的发光装置闪烁出彩光。天边有薄薄云层。有时空气里还有食物剩余的气味围绕。
这样的时刻于我,与内心深深联接,因此获得静谧。
清晨早起打扫庭院,插花,焚香。白日劳作。晚上喝酒看月亮。春夜的海棠花在街上铺了薄薄一层雪。我等待你来接我回家,手里拿着我的白布衫。
背后那股力量已经把你推到悬崖边缘最狭窄幽僻的一条通道。穿过它,以全部的专注和心力。
万事万物,最终只有承诺和牺牲,会让我们彼此怀念。
“水往前走,花瓣自动脱落,衣衫上丝线褪色断裂,手背上脉管凸起蜿蜒山岭。无常逐一升起和熄灭,我对你赤子之心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