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轰隆隆的鸣着,在寂静漆黑的夜里,一路南下。
孙小平睁着疲倦的眼睛,臂弯里紧紧抱着一个洗的破旧的行李包。透过人影望向窗外,偶尔有几点人家的灯火闪过,大多数情况下只是黑洞洞地一片。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下意识瞥了眼桌上的一瓶水,喉头动了动,又拧过头去望向窗外。他上车的时候带了水,但是之前为了咽下那几口硬邦邦的馍,已经喝光了。鼾声此起彼伏,车厢里的人差不多都睡着了吧,他想。
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了,火车明天早上七点到站。他脑子里乱乱的,想了很多。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睡不着才想了这么多;还是因为想的太多了,所以睡不着。
五年前的晚上,那时他才十岁。爸妈给他做了最爱吃的饺子,买了新衣服和玩具。入睡时,他的嘴角是带着笑的,甚至认为这是他最幸福的一天。可是,第二天早起,爸妈却没了踪影。奶奶坐在门口的石头上一颗一颗的剥着豆子,小平哭累了,抓着豆子咯嘣咯嘣的咬起来。一年又一年,门前的老树落叶又绿,他也渐渐懂得,爸妈不是不要自己了,他们也是为了外出打工,挣钱养家。
五年了,爸妈没有回来过,偶尔打个电话也总是那几句寒暄,话费太贵几分钟就会匆匆挂掉。每个月,小平都能收到爸妈寄来的“信”,厚厚的信封里会夹着他的学费,信上只有短短的几个字——五百元,或者多了几个——好好学习、照顾好自己和奶奶、别生病……虽然如此,小平还是会认真地展平褶皱,将信仔细存放好,到现在不多不少六十一封。
火车冷不丁的晃了一下,对面坐着的人一个趔趄不稳,头磕在了桌上,那瓶水咕噜咕噜的滚到小平脚底下。那人迷糊着眼,戳醒了旁边的人去捡,抬头才发现小平已经帮他捡起放好了。
“唔,谢谢啊。”那人嘟囔了一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接着睡去。
孙小平憨憨的回了个笑容,发现对面的人早已闭上了眼,就收敛了起来。孙小平心里有些失落,倒不是为了这个。对面的硬座坐了三个人,都是学生模样,听他们白天的谈话才知道,他们是去毕业旅行的学生。年纪相仿,可生活却截然不同,他心里酸酸的,他何尝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出发前,小平收到了爸妈寄来的最后一封信,依旧是厚厚的一叠。这次,信里不只有几张红色的纸币,还有满满两页的内容,也许这一封更像是一封信。小平手上忍不住颤抖,急忙展开,差点撕裂了纸。他想,爸妈只有小学水平,识不得几个字,应该是找人代写的。
信上让小平自己打理好行李,南下去找他们到大城市里上学,并留了一千块钱给奶奶。小平心里放不下奶奶,这五年都是两个人相依为命,何况老人也年纪大了。但是,小平是真的很想爸爸妈妈,尽管五年未见,可心里明白遥远的南方还有心心牵挂着的人。夜里,望着满天星子,思念着远方的人;清晨,摸着被泪水打湿的枕头,咬咬牙坚持着孤单的日子。他也渴望走出大山,去外边看看,去体验课本里描述的大城市生活,他想过不一样的人生,起码不用像现在一样捉襟见肘。于是,他收拾好行囊,怀里揣着沉甸甸的信,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火车呼啸着穿进一条隧道,小平倚靠在座位上,肩膀酸痛的厉害。他慢慢闭上眼,在心里勾勒爸妈的模样,却只能联想到家里的老照片。时间没有让他们之间的亲情淡忘,每次收到那沉甸甸的信封和上面歪歪扭扭的几句嘱托的话,总让他心里暖暖的又带着些许的苦涩,这一切都鼓励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逐渐成熟长大。沉重的眼皮一旦闭上,便很快进入睡眠,梦里,他和父母、奶奶住在老家……
突然,孙小平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焦急的四下看了一番,才明白火车还没有到站。这一睡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到让他头脑清爽了很多,他隔着衣服摸了摸口袋里的信封,这封信就是他爸妈刚寄来的那封,他一直贴身带着。
窗外一轮红日从东方跳脱出来,层层的云被耀出柔和的光亮。孙小平揉揉眼睛,极目远眺窗外,鳞次栉比的小楼铺陈开去,对他来说,恍然进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他的心也随着开阔的景色飞扬起来,扑通扑通的跳动着对即将相见的期待和激动。
火车,就要到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