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刘长新把我从热烘烘的被窝里拖起来，扔给我一把锄头的时候，我很怀疑我是不是他亲生儿子。就在昨天，我理直气壮地告诉刘长新，我不想上学了，向来脾气火爆的他竟然蹲在堂屋门口，愣愣地盯着不断从屋檐上低落下的雨水，屁都没放一个，可惜啊，我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他就这样轻易向我屈服了。
这时外面天还没亮，我睡眼惺忪地坐在桌上喝着稀的像水一样的包谷糁，心里咒骂这个老狐狸，竟然以这种卑劣的手段来惩罚自己的亲生儿子，虎毒他妈的还不食子呢。
“我不种地啊，我要和班上的林栓出去打工啊，我们说好了的。”
“咥好了就走。”
他扛着锄头已经走出了大门。
“你聋了啊，我说了不去，我才不会跟你一样种一辈子的地呢。”
我把还没吃完的半碗包谷糁狠狠地摔在地上，包谷糁像花一样地绽放开来，刘长新站住了脚，苍白的头发在春风中瑟瑟发抖，我像个胜利者一般看着他佝偻的背影缓缓离去，没有人妄想在心理上打败我。
我整整一中午都躺在床上看着只有两个台的黑白电视机，直到肚子大声抗议时，我才回想起早上摔碎那碗包谷糁是他妈多么愚蠢的事，隔壁领居家的饭香从窗户飘进来，我拖着抗议的身体走到家门口，看到村子里升起了缕缕炊烟，村长急匆匆地跑到我家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冲我喊叫时，我正饿的眼冒金星，咒骂着还不回来做饭的刘长新。
“生娃子，你……大……你大在地里晕倒了，看着快不行了喽，快……快去看看。”
我用了整整一分钟才听懂了村长的话，就像酒醒了一样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门，并被卧在门口的狗子拌倒，搁在平时，我一定会狠狠地踹它两脚，但我痛得麻木的身体躺在地上时，我的脑子却异常清醒，刘长新，你千万别死啊，我虽然恨你，可你毕竟是我老子，你死了，谁他妈来养我。
我狼狈不堪地赶到我家那几亩地时，村里的人都到了，有女人看到我，大声地喊着生娃子来了，众人让出一条路，刘长新奄奄一息地躺在树荫下，阳光透过树叶照射在他黝黑粗糙的脸上，他眯着眼睛，嘴唇发紫，有人在他耳边呼唤了一声，刘长新艰难地睁开眼，活像一条垂死的鲶鱼，旁人示意我跪下附在他的耳边，他已经吐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了，垂死的刘长新突然死死地抓住我的衣领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说出了我终身难忘的话，他说:“你个孽子，我终于不用管你了。”刘长新说完这句话，身体渐渐软了下来，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不是因为刘长新的死，因为我不得不承认他用死打败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