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菜园那角落,芭蕉树下有一口井,不是古物,甚少特色,水泥井盖加红砖井身而已。
儿时对井敏感,又黑又深的玩意儿,关键还在有积水,细胳膊短腿,摔下去准完,但井又不会怎样,又黑又深的玩意儿,不会对我敏感。
井口平时有一厚重水泥盖压着,小时喜欢往菜园里跑,更喜欢试探地飞快让脚从井盖上点过,厚重的家伙压着,井不会怎样,但外婆啰嗦嚷嚷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憨儿,掉下去就少一个你!”“盖子压着,我又不会怎样!”我顶着嘴,看见一高高瘦瘦的身影过来,我还是跑开了,尽管外婆从来没打过我,尽管我踩了,井也不会怎样。
大概两年可以见一次井身,因为它两年洗一次澡。舅舅会掀开井盖子,把水全部抽出来,站在一高地的我,亲眼看见了井中黑水被抽出来后变得又清又亮的一幕,好奇过一阵子,后来便忘了。井干后,舅舅会用一根粗绳绑住自己,提个水泥桶便下井去,然后看见外公一次次拉起来装满淤泥的桶,倒掉泥后又一次次放下去,唯独不见拉舅舅上来,我记得,如果拉起来舅舅,那么洗井就结束了,盖子又得盖上去,一封又是二年。二年过得甚快,和我长大差不多快,和外婆的白头发长得差不多快,和舅舅脸上的纹路多得差不多快……但井又不会怎样,只有我期待着它洗澡罢了。
外婆总是会指挥着井洗澡,舅舅和外公都听外婆的,我也听,因为外婆从不把我怎样 。有几个年份,妈妈也会出现在这一幕中,偶尔帮帮忙,妈妈不在身边时我有外婆陪着,她在我会更开心。十岁那年,我有了一个妹妹,此后的洗井活动中,我再也不能闲着或乱跑了,我得带她。
井里的黑水,须抽到三楼的蓄水池,从龙头里放出来,好清好亮,就像妹妹的眼睛一样澄澈,那时,我已不再好奇这一黑一清的变化了,谁不知道是因为光呢?妹妹得除外。
渐渐的后来,我就没有看见井洗澡了,更大可能是它洗澡时我已经没有经常呆在外婆家了。不管看没看见,井又不会怎样,这时的我,不再期待它洗澡。妹妹呢?兴许会吧。
最近的几年,外婆外公各自住了几次院,谁也不会有事没事进医院,记得外婆有一次是因为妹妹的哭闹摔碎了膝盖,我扬起的巴掌还没有打下去,外婆就疼到发出哼哼声,从来没把我怎么样的人,我怎么忍心看到她怎样呢?不争气的眼泪在坐在爸爸摩托车上时滚了出来。“身边都是爱的人,求你别让他们怎么样!”话中的你又是谁呢?我自己跟自己说话。
想到一次在爸爸面前出丑,好气。外婆第二次住院,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那晚,爸爸回来走向客厅,很肯定很大声地叫我小名,告诉我外婆患了癌症。我还在看着手机不知道为何事发笑,他的那句话让我十几年来第一次这么切身体会到心跳加速,前一秒感觉瞬间置身于梦中,后一秒就夸张地哭了出来。是嘞,记事起没有这么夸张过,我极力让自己回忆外婆的点点滴滴,回忆琐碎,那一瞬间 我很贪婪,以为可以在短短的时间里搜集完所有我和外婆的回忆,就像它们快要消失似的。然而,我并没有做到,脑袋里是空白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想哭,无力得想就地躺下。后来出结果了,并没有爸爸说的那样,好气人又好高兴,于是没有责怪爸爸的自作主张。
近年的坎坎坷坷尤其多,多得从他们口中没听到“洗井”一词了,不是井不想洗了,可能是洗不动了吧,反正现在都吃上了自来水,谁把井怎样呢?
前几日在微信上看到妈妈给我发的小视频,看到妹妹在玩秋千,外婆在长廊里走,其他人没有拍进来。一家人从来没有旅过游,这次我得知是一起到花海旅游了,哈哈,虽然他们身边没有我,但我还是高兴得笑出了声,终于,我身边的爱人愿意享受一下生活了,操劳终于可以放下一小段时间了。最近的几次电话也是,外婆的姊妹兄弟开始聚聚了,我笑得很暖,心里舒服。禁不住会去想电影里那些绝症病人在最后的时光享受生活,我祈祷他们的出行纯粹是想出去玩玩儿,任何一个都很好。“求你了,他们好好的,只是想出去走走而已。”话中的你是谁呢?我自己跟自己说话。
而今的我,习惯性地挖掘每一件事后人的本性,偶尔在消极中挣扎。失望比希望大,但在孩子们面前还得装得活泼阳光,我爱他们,虽然比不上那群身边的人一样爱我,甚至愈加找不到活着的理由,但我可以肯定,为了那群身边的人,我还得活很久。不管今后看到真实的我他们是怎样的反应,我都好想好想像给井洗澡时那样爱他们,恰好他们更加爱着我……
井没有故事,也不会怎样。写这篇文章,完全是因为看到书中一篇文章叫做《并不会怎样》,把“并”字看错成了“井”字,纠正后觉得可笑,顺便也想写写那口井,却不想扯出这么多琐碎,气人!
说到那井,我大概三年未见了,去了外婆家也不记得。看了又怎样,井并不会怎样。我也是
蜗牛
2019年4月17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