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杰明
古语说得好:“民以食为天。”吃,其实是人生第一大事,关乎一个人的生死存亡,因此忽视不得,必须高度重视。俗话也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得慌。”甚至,中国亚圣孟老夫子还说过:“食色,性也。”食,是排在色之前的,所谓“饱暖思淫逸”,其他一切都必须在吃饱以后才谈得上,否则免谈。
我没有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没有过忍饥挨饿的深切体会,没有啃过树皮,没有吃过野菜。从我记事起,饭还是有得吃的,只是菜的质量不敢恭维,令人提不起食欲,那毫无味道的米饭难以下咽而已,因此也经常吃不饱肚子。
但这只是我家的情况。其他家庭则时有断炊的时候,也就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要靠借米过日子。因此,平时这些家庭也常以番薯、木薯、芋头等杂粮充饥。记得有一次,爸爸妈妈上山砍柴去了,奶奶也不知去了哪里,到了大家都开始吃午饭的时候,我们家还是没有一个大人回来。于是,我们小孩子就到一位叔伯家蹭饭吃。在他家,我是第一次吃到糠粄,就是用比较细嫩的米糠磨成粉,可能还加了一点面粉做成的粄糕。虽然是用最细嫩的米糠做的,但吃在嘴里,仍感觉粗粗的,涩涩的,哽在我幼小的喉咙里,真是难以下咽。还有木薯,整条煮熟的那种,一口咬下去,中间还带出一条粗粗的芯来。
后来国家实行改革开放,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分田到户,大大提高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生活水平有所提高,家家户户米饭都有得饱了。米饭是有饱了,但下饭的菜仍十分稀罕。农村家家都有菜地,但也不是每顿都有新鲜蔬菜,有新鲜蔬菜算是不错的伙食了。当时蔬菜的品种很少,再加上农忙时顾不了菜地,所以蔬菜经常会有“断帮”的时候,即某个时节没有可供采摘的蔬菜的时候。那个时候就只能吃干菜和腌菜了,如咸菜、萝卜干、豆豉、豆腐头之类。豆腐头是用豆腐渣经发酵以后做成的,有红菌、白菌,晒干后,浇上油蒸来吃,竟有腊猪肝的那种味道,好吃极了。有时简单到咸菜泡汤,就能拌着吃下两碗饭(农村人要干重体力活,饭是要吃饱的)。有时甚至更简单,连咸菜都没有,一碗开水,洒两滴油,一小勺盐,搅和搅和均匀,也能就着米饭吃它个饱。家里条件稍好一点的,还可以到小店买点豆腐糜(即腐乳)、榄豉、冬菜、咸鱼、紫金酱之类,特别好下饭,感觉特别香,能吃得特别饱。这已是人生一种难得的享受了!
记得读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家里实在没什么菜可下饭的,于是我给卫生院工作的爸爸写了一封信。信中我告诉爸爸,自家菜地里我最喜欢吃的番椒(灯笼椒)和吊菜(茄子),由于干旱和虫害,连树都死掉了。因此,我希望爸爸回家的时候,买一些熟鱼干给我下饭。因为吃,我学会了写人生中的第一封信。
还有,生病的时候会有较高的待遇。记得小时候生了病,就可以不再吃那早就吃腻了的千篇一律的米饭,可以吃到煮米粉,里面有几块瘦肉,或是一只鸡蛋。有时就觉得,生病也不见得是坏事嘛!
我有一个小表弟,当时只有3岁左右,来到我家。他外婆(也就是我奶奶)看他吃饭没什么胃口,问他想吃什么?他悠悠地说:“想粉子食过啰!”(意思是“可能是想吃米粉吧!”)令我们捧腹大笑,多年后还拿来跟他打趣。可见当年能偶尔吃吃米粉都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米虽珍贵,但有卖米粉的来了,还是忍不住打一升米去换人家的粉,以备不时之需。
吃肉,那更是一种奢望。墟墟有肉吃的,是比较富裕的家庭,也就是三、四天能吃一次肉的。农村一般是每隔三天为一次墟日(即赶集的日子),如我们附近的墟市是每逢农历的三、六、九为墟日,即每月的初三、十三、二十三、初六、十六、二十六、初九、十九、二十九为墟日。一般的家庭两三个墟日才买一次肉,甚至有半个月一个月才能吃一次肉的。即使是买肉,也尽量买那种带肥肉比较多的,便宜。只要是肉,不管是肥是瘦,也不管怎么做,炒也好,蒸也好,水煮也好,都感觉是世界上最美味可口的食物了。
记得有一次,家里买了肉,但份量很少。我看到小妹碗里还有一块肉,看得我垂涎三尺,于是打起了歪主意。我对小妹说:“阿三阿三,你看,墙上广播边上好象有什么东西?”趁小妹好奇地抬头向墙上看的时候,我快速地将“罪恶”的筷子伸向她的碗里,夹起那块觊觎已久的猎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送进了自己的“虎”口。小妹回过头来,发现了我的阴谋,哇哇大哭起来。我当然也为这块肉付出了应有的代价——父母的一顿臭骂。
那个年代,农忙时节大家会互相帮忙,主家不必付钱,只须请帮忙的人吃饭就行。有一次,好多人来给我家帮忙,我家自然是买了猪肉招待大家。吃饭的时候,由于人多,我们家人和小孩在另外一张小桌上吃。我渴望了许久的猪肉,到我们这桌上,竟变成了一小碗的几块肥肉而已。我当场就委屈地大哭起来:“煮的时候明明好多瘦肉的,现在怎么就只有几块肥肉了呢?哇哇……”现在回想起来,真是羞死人了,整一个不懂事的馋鬼形象啊!
不过我们这些小鬼也会自己找肉吃,而且还是野味呢!我记得自己小时候吃过蜂蛹,还吃过竹虫。这是一种专吃竹笋的昆虫,有尖尖硬硬的细长的嘴,可以插进鲜嫩的竹笋里吸汗液。我们抓到它后,撕掉它的翅膀和锋利的脚爪,然后就直接塞进嘴里咀嚼起来,有一种特别的香味。现在回想却感觉有点恐怖,生吃活虫,吃的时候还能感觉它在自己的嘴里挣扎,现在是打死也没有勇气去吃的了。此外,我们还会到小溪里捕捉山虾、泥鳅,到池塘或湖洋田里捞田螺。小溪里还有一种小小的沙蚬,里面的肉也很鲜美。而我的堂哥更厉害,会捕杀田里的青蛙、山溪里的石蛙,还会用一种自制的笼子捕捉田鼠。抓到的田鼠晾在屋檐下,晾了一竹竿的田鼠干,煞是好看,看得我们眼馋,看得我们羡慕忌妒恨。
平时能吃到的肉也就是猪肉而已,只有过年过节才会杀鸡,或者买鱼。那个时候,我们小孩子最盼望的就是过年了,因为可以大吃特吃,大快朵颐。不但有鱼有肉,还有酿豆腐和黄酒之类平时吃不到的食物。但是,过年过节在大享口福的同时,这样的暴饮暴食,却让肠胃受了不少罪。平时只习惯消化纤维、难得见到肉荤的肠胃,突然塞进这么多的脂肪和蛋白质,一时还真适应不过来。因此每次过年过节大吃几天以后,都会出现肠胃不适的现象,甚至拉它几天稀也是有的。除此之外,也许是平时太少吃肉的缘故,小时候对肉竟还有点过敏,也就是稍稍多吃几块肉,额头两边就会有又疼又晕的感觉,很不舒服,大概是脂肪或蛋白过敏吧!
读初中时开始在学校住宿,要从家里带菜到学校。带的菜一般是猪肉炒咸菜,或是炒萝卜干、焖炸豆腐之类,当然猪肉是半肥瘦的那种。妈妈说我应该知足了,她哥哥也就是我舅舅读书时,带的咸菜萝卜干可是没有肉的。那时候老师也嘴馋,记得一位老师一边从学校饭堂的菜橱里捻菜吃,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大干部大吃,小干部小吃,社员没吃就捻吃。”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读高中时离家远,带的菜只够吃三四天左右,吃完了就去买四色菜、榨菜、冬菜等下饭,偶尔到学校饭堂或学校门口的小店,买那现煮的青菜或豆腐,就算是奢侈的了。家里带的菜必须拿去饭堂蒸,否则很快会变质。但拿去饭堂蒸的菜却经常被人偷吃了,将菜吃掉还不算,连装菜的盆子有时都不知被他们扔到哪里去了。
至于水果,能吃到的无非是山上的野果,最常见的就是当宁子(即山稔果),还有马格子、糖梨子(即山楂)、毕九子等。要是谁家的枇杷、巴乐挂了果,还不等成熟,往往就被村里的小孩偷光了。大人赴墟回来,也会带些集市上买的零食或野果给我们吃,如面包,或是糖梨子之类。我们小孩常常在村口的小路上,等着大人赴墟回来带东西给我们,因此这些东西我们就叫“等路”。知道大人要赴墟了,小孩子就常叮嘱大人一定要带“等路”回来哦!那个时候,盼着大人带“等路”回来,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就已经是非常幸福和快乐的了。
过年的时候,小孩子会从大人那里领回来一只柑子。我们早就织好了装柑子的小网兜,我们叫柑缆袋子。领到柑子后就高高兴兴地装进小网兜里,挂在脖子上。网兜里的柑子在胸前晃来晃去,几个小孩还会比一比谁的柑子大,很久都不舍得吃。最后吃的时候,柑子吃完了,还要用尖尖的小门牙将柑皮上的一点点瓤也刮来吃,刮得柑皮干干净净的,不剩一点瓤。
改革开放三十年,社会经济的发展突飞猛进,中国已成为仅次于美国的第二大经济体。老百姓的生活水平也有了质的飞跃,不愁吃不愁穿了,天天有肉,不,是顿顿有肉了。不过,这肉吃多了又吃出问题来了,什么脂肪肝、高血脂、高血压、糖尿病、痛风症等等,等等,什么病都来了。于是,人们又开始限制吃肉了,即使吃也要吃所谓的白肉,如鱼肉、鸡肉。普通的猪肉鸡肉之类,人们现在都不稀罕了,要吃那些蛇啊、野猪啊、穿山甲啊、黄猄肉啊等山珍野味了,要吃那些鲍鱼啊、鱼翅啊等珍稀海鲜了,甚至上那高档酒楼,还就专点那什么野菜了。一次,一位广州回来的亲戚请我们吃老鹰肉,贵是挺贵的,但其实也不见得特别好吃。
现在的小孩和年轻人,特别喜欢吃肯德基、麦当劳、必胜客之类的西式快餐,典型的垃圾食品,味道也不怎么样,我是一点都不喜欢也不赞成去吃的。倒是客家的盐焗鸡翅,我觉得特别好吃。还有超市卖的豆腐干和香肠,也很好吃,我们经常买来当零食吃。
有个笑话是这样说的:现在的小孩不缺吃,每次吃饭都要大人哄。于是当爷爷的就给小孙子忆苦思甜,说以前生活那么艰苦,想吃都没得吃,天天只能吃野菜哪。没想到小孙子却惊喜地大叫起来:“爷爷,我真羡慕你们!你们竟能天天吃野菜啊?!你知道吗?现在酒店里野菜可贵了,我们现在想吃还真难哪!”
以前吃番著芋子吃到怕,现在却特地到超市去买来吃。唉!时代变了,一切都变了。不过,是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