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时代的简单友情

10:44

说起老郝,我这么跟你说吧,我们之间既不能算是陌生人,因为最起码我们认识;也不能算是熟人,我们对对方一点都不了解,仅仅就是认识罢了。如果我这么说你还不明白,那我把我和他之间的那点事全都说出来,你自己评判去吧。

那一年,我被单位派出去交流,就是教育行业内部规定的,一个人不能在一个单位死待几十年,必须要有异校工作的经历,并以此作为职称评定的硬件条件。在这股潮流影响下,我们单位一共有十一位教师,为了评职称为了照顾家为了各种说得出说不出的理由,申请外出交流学习,我也算是其中一员。交流学习去向分为两种,一种去农村,一种去城里。那年不知什么原因,我竟被有幸分到去城里那种,我心里对领导们说不上感激也说不上别的,随遇而安吧。

你肯定会笑了,交流学习和友情有什么关系啊,严肃点,可不要以为我跟你说这些纯属瞎扯,从文学角度界定,这至少应该算是我和老郝认识的社会背景。

顺便交代一句,我是一位有着近二十年教龄的中国西部农村教师,无比热爱自己的职业,虽说在现在,别人对教师这个职业不怎么瞧得起,但我觉得这纯粹是个良心活,谁要当着我的面说教师的坏话,我一准跟他急。

就这样,我离开自己奉献了多年青春与热血的地方,在又一个新学年来临的时候,奔赴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临走那天,我真的觉得,原来的单位就像是自己的娘家,对于要去的婆家,心里充满了未知的恐惧。

我们进婆家的交接仪式,是在城里某个区教育局完成的,区教育局下属的各个单位,根据自己的需要,再结合我们的实际(这实际指我们每个人从事的专业学科),被挑来挑去,满足刚需。后来我才知道,当我经历这些的时候,老郝和我经历的大同小异。他离开城里的单位去往农村支教;而我,进城到他们学校跟岗学习。我们俩的所有交集,就在这一去一来中。

我之所以到他们学校来,是因为他们学校一位教英语的女教师怀孕了,而我,恰巧是教英语的,可以分担她大部分工作,于是被挑中,被安排进他们的办公室,而安排给我的那张办公桌,就是老郝的,不过先前我并不知道。

和我一同进办公室的,还有一位语文老师,学校安排她带思品课。由于办公室只有一张空桌子,我俩自然而然成了同桌。好在我俩虽然带同一个年级,但英语课在早上,思品课在下午,倒也不矛盾。文科的作业是多了些,桌子上常常堆的像小山一样。

真正的撞车发生在星期五早晨,我一早进了办公室准备早自习,到桌子跟前了,却发现座位上坐着个人在改作业,还不认识,我尴尬的啊了一声,站在旁边等了会儿,看他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我吭吭两声,以作示意,他抬起头,冲我笑笑,又埋头忙手里的事去了。

对面的老师大约发现了我俩的尴尬,忙对我介绍,“你大概还不认识吧,这就是老郝,他星期五回学校来有课。”

好吧,尴尬的人是我了,一直都是我坐在人家的位置,今天,真正的主人来了。我什么也没说,抱起一沓作业本进教室去了。心想,这也就算与老郝认识了。别人老郝老郝的叫,原来他并不像叫的那样老,看起来不过与我同龄罢了。

此后的每个周五,我都会在办公室遇见他,我再也不敢像往日那样大咧咧坐在桌前改作业,批作文,多数时候去了教室;实在有工作要在办公室做,就去拐角旮旯那个堆满旧书旧作业本的桌子上。

近乎一个月过去了,我们相安无事,我和他也实在没有什么交流的。

这样子快到国庆节的时候,有一天,我按照课表早早到了办公室,他依然是那个一成不变的动作,坐着改作业,看见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忽然意识到我是来上课的,他拍着自己的头,歉意地说:“哎呀李老师,你怎么来了,都怪我,都怪我!!”我被他说的有点莫名其妙,然后听他解释,因为国庆放假,学校的课程做了调整,下午就放假了,早上不上课,安排学生看电影,做安全教育等等。他说本来准备给我打电话,但没有我的电话号码。听他这么一说,我感觉也不怪他,就把自己的电话给他,彼此留了联系方式。

后来我听别的老师说,老郝虽然出去支教了,但实际上学校的工作一点也没减少,只是把两边的上课时间错开了,还当着班主任,年级主任。我心里不禁暗暗有点佩服他了。

十二月过后,一个学期眼看能看见头了,就在这时候,我的娘家打来电话,通知我回去参加一个新旧毕业班的联谊会,我听了心里欢欣不已。但这边的课不能耽误,我在办公室找人调课,找了四位老师,都被以这样那样的理由拒绝了,我的心里有些沮丧,心里说万一课调不开,我就不回去了,毕竟这边我得罪不起啊。

又一天早上,我闷闷不乐的进了办公室,老郝一抬头看见我,就说,“学校有事你回去吧,我来替你上课。”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我要回学校这件事的,大概听别人说的吧。

到元旦的时候,有一次周五上课,课间我进办公室喝水,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台历,递给我,什么也没说。我看见台历的扉页上赫然有几个字:新年快乐!

转眼间期末考试就到了,因为监考安排在早晨八点,害怕迟到误事,我没有坐公交,选择了自己开车。我把车停在操场边上,那里一溜停着学校老师们的车。

上考铃响了不到十分钟,教导处那个一贯冷着脸的女主任进到我监考的教室,厉声问:“你今天是不是开车着?”吓得我连连点头,低下头想我开车怎么了。她一声厉呵吓得我又抬起了头,“你把车开出去!”可怜我来不及想我把车开出去放哪儿,我这还监考着呢,她又说,“今天督学要来检查,你还不快点!”我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在包里摸钥匙,跨出门的瞬间,老郝挡住了我,伸手说:“钥匙给我吧,我去帮你挪!”

下考了,我在办公室久久回不过神,回想女主任那凶神恶煞的样子,仍然心有余悸。我大概心里委屈快哭了,老郝倒了杯水,放到我面前,说:“你别往心里去,她就是那样,强势惯了。以后离她远点就是了。”我心里记住了他的话。

后来有一次,我生病感冒难受,早上起来磨磨蹭蹭的,上了公交,意识到早自习有点晚了。我想给教导处请假,一想到主任那张脸,我在心里先怕了,我想我带病工作,累死也不让你看笑话。但学生总该要有人管的,我试着给老郝打电话,他大概听出了我声音的沙哑,急忙说:“你要是病了就不要来了,我今天不去那边学校。”我说我已经在路上了,他忙说:“那你慢点,早自习我先帮你盯着。”

……

一年时光飞速流逝,等到第二个学期结束,我的跟岗学习也结束了。七月初,我把期末考试成绩,试卷分析,各种考核表完成以后,就准备离开了。办公室里,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也不太有人注意我。临走时,我看老郝还在教室,我从门口经过的时候,他叫住了我,他托学生飞快地去办公室取来一个精致的袋子,说:“一个陶瓷杯,送给你。干咱们这一行,多喝水!”我简单的说了几句感谢照顾诸如此类的话,就匆匆离开了。

放暑假以后,我一个人的时候,常常想起老郝。我想老郝所做的,都是一些看似平平淡淡的事,但是在那个陌生的环境里,却是每一件事都能给予人一些温暖。他给予我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力量,是对别人最基本的尊重,力所能及的帮助,还有宽容和忍让,这些东西教会我,在今后的路上,怎样和他人相处。所以,它们应该算是我在一年跟岗学习中最大的收获吧。

就在我以为我和老郝之间的所有交往,都以跟岗学习的结束而结束时,假期里,我带儿子去海南游玩,在遥远的三亚,在天涯海角,我又接到老郝的电话,他大声对我叮嘱,好像害怕我离得远听不清似的,让我把跟岗学习日志交到教育局,放假时原本说不上交的。我在电话这头连连说谢谢,让他放心。他说一定要尽快,小心耽误补助的发放。说到这,我才明白他着急的原因了。

这就是我和老郝之间的友情,如今,离开好几年了,我依然没有见过老郝。我们没有微信联系,平时也不打电话,互相只加了QQ,我很少看他的空间,他也只是在我更新日志的时候,偶尔点个赞。

有时我想,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看老郝了,为了他曾经给我的帮助,也为了我们这复杂时代的简单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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