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生也就两件事,一件是感情,另一件是生活。前半生感情攥人灵魂,后半生生活磨砺心性。不同的人,见仁见智,要说哪一种正确,真的没有正确性,正确性在经历者的感受中。年轻人对爱情充满期盼,追求极致的浪漫和美好,觉得花儿就应该这样红;八十岁老人,看待感情蔚然一笑,不置褒贬。年轻人以性爱为主,叫爱情,年长人以友谊为主,叫情感,原本如此,自然而然。
该做什么事的时候就做什么事可能就是生活的正确性。
蔡村年轻人在以情书传递爱情感受的时候,那是时代的气候和缩影,哪里都是这样气氛,成年人情深重义地在谈,小孩子在模拟传着纸条,从趣味到感情饱满悄然转化。
蔡老婆子在去松林小庙烧拜的时候,太阳很快就攀上了叶落净尽的梢头。
村子里都在闲冬给自己安排忙碌,相对于农忙煎熬之后,干什么活儿,心里感觉都是相当休闲的,自己安排和被迫安排是两种心理,一个是愉快,一个是无奈。
阮春燕在找人修烟囱;黄裕庭在池塘里捞沉木;黄晓慧在把牛牵到山上,吃最后一把枯草;木匠任羡之在主人眼里不紧不慢地赶活儿;于东伟在约见蔡莉。
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一般都产生在小树林。那山卯、河套、桥拱、断墙、田野、沙滩、果林,只要风景好,无一不有人的痕迹,而那宾馆、茶社、公园、旅游区那是城里人的局限。
乡里最不缺的是风景,缺的是感受风景的情怀。
这样一片树林,叶子落尽,树木高大,柔软的枯草从这棵树绵延到那棵树,若拥有一份闲心,靠在树杆坐下,无论是仰看鸟雀、看太阳、呆滞走神,让人意境生景,一副怀揣理想和心事,一副成熟者该有的样子跃然山野。
蔡莉从山林回来的时候,兜里装了九封情书,他一边走一边脑映着于东伟刚才的见面。
“莉莉!这次是去江西前见一见你,自从上一次我们在一起玩,好不开心,生活厌倦感挺折磨人精神的,我对二亩地早失去了兴趣,我想这是个机会,出去看看,何况那边有个挣钱的地方。”
“这是这些日子我不善言语,想给你说的心里话,这九封信我每一句都很认真的,虽然见面不少,说的话连我心里想说的十分之一也没有,没有勇气给你,自己放着又没意义。写每封信的时候都有如同一次对话,都是想说而没有说的,不慌不忙、从容不迫,真是尽我所言,畅快的很,你看看罢,留在我这里永远还是心里话。”
“那,你是生气了?!”
“我没有说拒绝你呀?!”
“好吧!自然而然吧,都讲随缘,缘分可能就是少有曲折的巧合和结果。”
“是的。我们都觉得时机适合的时候我回来也很方便。”
蔡莉去撵池塘里的游鸭时,天色尚早,就坐在周围很大一片空敞地的小柿树下,这里是有任何一点脚步声传了都还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她打开了于东伟的第一封信。
“亲爱的莉!
……
2、
无论语言多么美妙,都抵不上一封情书在岁月里的见证,情书如果消失将是一种文化失落。它最动人的地方在于,你甜蜜的时候可以读第二遍。
蔡莉一口气读了三封,了解一个男人未知的内心世界,是跨领域的探索,男人和女人是两个世界,无论多么持久的不愿了解、不能了解、不该了解的坚持,都只能增加前进一步了解的心情。
蔡莉正是这样,她展开了第一封信:
“亲爱的莉!
我鼓起勇气给你写这封信,真是无处寻求它的决口,在你面前我没有勇气直接表达出自己的感受,那种总是彬彬有礼的交流从来没有带动出我半点真情,总显得清汤寡水,一场交往下来让我极度失望,我是郁闷的。
还好的是,这一个个夜晚给了属于我的机会。至少,它不能被埋没,我要在这没人的时候倾诉。
我一想到这封信有一天会送到你手里,就不由得紧张,其实我不应该紧张,应该坦然和愉快才对,我不正是要想说的话说给你的吗?但我还是较为激动,因为我无法猜测你对待这份情感的态度,我是小心翼翼的,总希望我们的感情朝着良好的方向发展的,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我怕一处的不顺意自己没有扭转时局的能力。
失去!可能意味着天要塌了。
我们本是一起长大的,从那天第一次驻足端详详细的见面之后我才发现,以前我们男女有别的感觉竟然是麻木的,但这一次这么不同,你真是生动极了,极大程度地吸引了我,我第一次感受到,你是有魅力的,你是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人,一个陌生的男女有别的女人,因为陌生而神秘而美好。
我远远地看着你,你的面颊像似有点婴儿肥,这倒显得你的嘴嵌在面部一样,像天边小小的遥远的下弦月,我无法判断你是不是在微笑,你的眼神儿不愿看人,但即是看着地面,分明有漂浮起来的一点心思,就是这点心思如星星之火逐渐融化了整个的我,我甚至有点鄙视自己了,就这样我一会儿偷看你一眼,一会又看你一眼,贪婪地侵占了你少女的羞涩,像吃一块雪糕奶酪一样,吮一口舔一口回味无穷。那天我确定,我可能要相当一段时间被你占据了。
后来我从那条路走的机会就多起来,那二亩黄豆地旁成了我见你最多的地方。幸好的是,我一听你说话就专心得忘记所有心思,我们彼此都把尴尬和羞涩丢得无影无踪,说话的内容和兴趣满满,不好的是,一直这样,有滑脱的感觉,可我分明对你产生了好感,或者突破一点我已经喜欢了你,这一点不声明是没有发展进度的。
那天你调皮了,你一再地让我评论你,说你怎么样,我由衷地不断夸奖你,欣赏和喜爱不能自已,总算让你有了自我突破。我也释然了,那天是我人生最高兴的一天,我很有可能要和一位漂亮的姑娘要恋爱了。
从此,我更加期待和充满幻想。倘若和这样一位姑娘用一辈子的长度生活,还会不会再有生活理想,我想,我可能达到最高生活要求和标准了。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无论我出现哪里,身边会有一个漂亮的你!陪伴也好,一起也好,我们共同去做一件事,我们为一件事而一起去做,我的生活世界出现是要有两个身影的,我和你!
就这样,期待和幻想牵动我好一段时间,直到我们一起去割那二亩黄豆。
好吧,就写到这里吧,我瞌睡了。”
3、
枯萎的狗牙草像皮肤一样铺满岸边,一年一度的生长、枯萎,有限的空间限制它们,只能年复一年的在这里加密,无论是多少年过去,它们一直那么高,好像从未生长过的样子,不存在龄的概念。狗牙草上,曾经还橘红的柿树的落叶现在已然成了灰叶子,踏在上面,一阵轻微的喀喀嚓嚓的碎响。
蔡莉坐在这里看着于东伟的情书,满心欢悦,如同收到一束鲜花,听到一番赞美,如同断供的有烟瘾的男人抽出第一支烟,任何平淡的情绪都会被一种快乐所取代。
仅是快乐而已,看和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逆向情绪,她一时读不出感动和深沉的心态,或者说她还来不及在快乐中深一步了解书写人的肺腑情深。她要先被感染认真才能理解到他的情感,写情书的人,倒是稠云密布然后才生出清澈的雨滴。
也许不仅仅是传递中的误差。
水波从各个角度在水面传播,稠密的水波被挤压得波光在蔡莉面前成为一片亮光。
七只鸭子在水塘里,像宁静的漂浮物,虽然水面没有任何危险,它们天性的机警仍然保持着比人类更注重对周围环境的观察,它们看起来脑量不够,但敏锐方面绝对是超前的,它们可以轻松躲避蔡莉飞来的石头。傍晚它们在水中央盘旋踯躅不回时,蔡莉会把一个个的小石头掷到它们附近,水声会“啾”地在它们跟前激起一股高高的水花,它们只好换换位置向岸边不断靠近,一直被挤压的再无安全空间也只好上岸了。
池塘对岸,黄裕庭穿着一块钱上的连体衣,把沉木捞上来四五根,他下水把木头找到,撬出松动,用绳子系上一头,几个人就在岸边喊着口号“一二、一二”,每一个“一二”他们的脚步都会向后挪动半步,直至裹满淤泥的木头露出水面。邱光俊也在其中。
阮春燕扒掉的烟囱,已垒起一人高,邱光俊空闲之下也过来帮把手,粗涩的棕麻绳握在手里,无需戴手套,一丝也不会滑脱。劳动的快乐可以从他们的笑声中感受,这种快乐和幸福感无关,是一种沉浸和热闹,是人性的温暖,是人和人在一起没有孤独、不安和枯燥的自然而然的快乐,很纯粹,很简单。
透过对岸的杨树和槐树,林枣树,可以毫无遮拦地看到自家的房屋,任羡之的身影却看不到。虽然看不到,但蔡莉脑海里能给他安排各种各样劳动的形态,前腿伸后腿弓,俯身弯背,推着刨花。
任羡之告诉她,这几天她们家的活要完工了,她那八只鸽子,建议用个大竹笼子圈起来,到处乱跑,有墙洞就钻丢了。
蔡莉只听到活儿快完工了,他要搬到黄裕庭家做,她就不能再天天看到他青春洋溢的模样了。蔡莉喜欢他身上蓬勃的劲头,正如于东伟情书里说的一样,她也觉得任羡之陌生而又熟悉,哪里都陌生,陌生而神秘而美好,一个和女人不同的男人,一个陌生的男女有别的男人。天冷了,他健美的肌肉线条消失在他的棉袄内,但她知道棉袄和他的肌肤之间是空洞的,如同于东伟说,她筒裙和她的身体之间也是空洞的,空洞而不是空白,空洞里有活跃的希望。
任羡之第二天的工具是蔡莉帮他一起搬到黄裕庭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