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白话】
子夏请教说:“‘含笑的脸庞真好看,黑白分明的眸子啊灵动地转,素白的底子啊绚丽美颜。’这首诗指的是什么呢?”孔子说:“施彩绘画在白地子上面。”子夏接着问:“礼是后起的吧?”孔子说:“启发我的人是商啊,从现在开始可以与你谈诗了。”
【释词】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
此诗句引自《诗经》中《卫风·硕人》篇,但有出入。在现通行本中,其内容如下: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
此为逸诗(朱子注非《硕人》句,可从)。巧,好。
倩,古注“好口辅”,辅即“颊”,人笑则口颊必张动。
盼,眼黑白分明,还带有转动之意。
素,本色、白色。
绚,绚丽多姿。
钱穆:此喻美女有巧笑之倩,美目之盼,复加以素粉之饰,将益增面容之绚丽。
绘事后素:
先有白地子,然后在上面施彩绘画。绘事,绘画之事;后素,后于素也。
礼后:
礼要先有“忠信”这个地子,如同绘画要先有白地子。礼是建立在忠信基础之上的,“忠信之人,可以学礼;苟无其质,礼不虚行。”
起予者:
启发我的人。予,我。
商:子夏名商。
言诗:谈诗,讨论诗。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只涉及到“笑”与“目”,但原诗中还有对“手”、“肤”、“领”、“齿”、“眉”等的描写,这正是以“笑”、“目”指代整个章句的意思。其诗整个章句描写的就是一个美人形象,正如画的一幅美人图,人物形象特别细腻、绚丽,而与人物形象的描写相比,其它章句就显得直白、朴素些。故孔子把人物形象说成“绚”,把其它描写说成“素”,并注解为“素以为绚兮”,即“以素为绚”的意思,也就是说,其它万面的朴素描写,反而更加衬托出人物形象的绚丽。
“何谓也”,即“说的是什么意思呢?”这是子夏所问。以子夏的水平,理解一首诗是不应该成问题的,尤其“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章句,谁都能看出这是在描写美人。子夏所要问的,只能是“素以为绚兮”一句。这句与该诗似乎无关,要说的到底是什么呢?
【绘事后素。】
这是孔子给子夏的答案,比问题还简短。“绘”,即绘画。“绘事”即象绘画这一类的事。“后”,古文介词,用在名词之前,意思是“在……之后”。“素”,本义指没有染色的丝绸,引申为事物的本质、本性。此处指纯白画布。这句话的意思是:“绘画这件事要在画布准备好素底之后再进行”。
绘画,自古至今方法步骤都一样,就是要在干净的白底画布上作画。古代的画布或许要作画的地方也可能不纯净,这就需要先用白色颜料均匀涂一遍,这就是“素”。之后,再在上面作画,所画内容就更突出,显得更绚丽。这就是“绘事后素”的意思。孔子以“绘事后素”来解释“素以为绚”,即用绘画的道理来解释对诗的注解。因为《硕人》这首诗所釆用的描写方法,和绘画的方法差不多,故孔子以绘画概念注解此诗,相互对照,可以发现,诗中“绚”就是“绘事”的意思,对绚丽美人的描写,就如同画一幅美人图,而“素以为绚”之“素”,即对美人之外的描写,则如同纯白的画布。所谓艺术都是相通的,诗即画,画即诗,诗画一体,故可以相互解释。
【礼后乎】
这是子夏在领悟了孔子的解释后,发出的一句带有反问语气的话。这句话的语义,也是本章的核心。子夏领悟了画与诗中“绚”与“素”的关系,并把这种关系放在“礼”上,忽然认识到“礼”中也存在这种关系,即“礼”作为一种“绚”,也必存在于某种“素”之后,故禁不住说出“礼后乎”。“礼后”即“礼事后素”,与“绘事后素”一个道理。
“礼”,从形式上看,就是一个人的行为让别人看起来“好看”。一个人的行为得体、恰到好处,让别人看起来美观、舒服,就是“有礼”,就是“绚”;不得体、不合常理,让别人看起来不美观、不舒服,就是“违礼”。但一个人是否“有礼”还不完全取决于行为,同样的行为,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也可能让别人有不同的感受。如“西施之颦”就是美,而“东施效颦”则为丑。同样的一个行为,有人做起来是“礼”,而有人做起来则为丑。如同样是“旅于泰山”,在国君为“礼”,在季氏就为丑。同样一套衣服,人装扮起来就很美,就是“礼”,猴子怎样装扮也是丑,也不是“礼”。原因是什么?就是因为“礼事后素”,“素”不一样,导致“礼”的观感不一样。这就如同把美人画在纯白的素布上与画在不干净的花布上而有不同的效果一样。形式上的美观,外表的“礼”,最终取决于“素”。一个人的“素”,才是一个人的行为看起来是否“有礼”的根本。
【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这是孔子听到子夏说“礼后乎”,对子夏作出的评价。“起”即启发。“予”即自谓词。“商”即子夏之名。意思是说:“子夏的话对我启发很大。现在可以开始和子夏探讨有关诗的问题了”。孔子真是一个好老师,明明是子夏受到了自己的启发,却反过来表扬子夏,表扬子夏不但是对子夏理解诗的赞赏,也是对子夏所谓“礼后乎”的肯定。从“素以为绚兮”,到“绘事后素”,再到“礼后乎”,三句话本身就组成了一首诗,由此可见子夏对诗的认知已达到了很高的水平,故孔子说可以与子夏言诗。